伊斯兰教义中没有任何容忍恐怖主义的地方

网友评论()2014.03.06 第117期 总第117期 作者:马雪峰

核心提示:恐怖主义本身就是反伊斯兰的,与伊斯兰教义背道而驰。伊斯兰这个单词本身即为“和平”之意;古兰经教导人类:“枉杀一人如杀众世人,救活一人如拯救全人类。”(《古兰经》5:32)。绝大部分的穆斯林学者完全否认伊斯兰教义中有任何要求、准许,甚至是容忍任何恐怖主义的地方。

我住在昆明的远郊。3月2日早上,手机刚开机,如潮的信息就通过微信涌了过来,始知3月1日晚上昆明火车站发生暴力恐怖袭击事件。事后网络舆论中两种声音最为普遍,其一,将此次恐怖袭击事件与维吾尔族、穆斯林相关联,此一话语衍生出一系列极端的种族主义式言论;其二,与前一种话语相反,此种言说主张当把恐怖分子与维吾尔族、穆斯林相区别,暴力与恐怖活动并非伊斯兰所主张。很庆幸,此种舆论为今日中国社会舆论之主流,从中也可窥见中国社会晚近之进步与成熟。

今日全球舆论中,穆斯林/伊斯兰不断与恐怖主义相关联。这其中有萨义德(Edward W. Said)所言及的西方主流媒体对伊斯兰之扭曲、夸大、塑造与想象之成分,也与穆斯林中少数宗教极端主义者自1970年代以来,在与西方的对抗中不断利用恐怖主义发出政治诉求有关。

伊斯兰世界体系在西方冲击下解体

伊斯兰教目前信徒近16亿,遍布五大洲。其信仰者又称穆斯林,他们的信仰以两个信条为根本基础,即(一)造物主之独一。全能仁慈的造物主创造整个宇宙、主宰整个宇宙;(二)穆罕默德为最后的先知。自创造人类之日,造物主即以派遣先知的方式启示人类以正道,亚伯拉罕、诺亚、摩西、耶稣等皆为著名的先知,穆罕默德复兴了这一伟大的神圣传统,是封印的(最后的)先知。《古兰经》是造物主通过先知穆罕默德传达给人类的最后启示。上述根本原则,所有穆斯林皆承认,亦即凡承认上述信条者即为穆斯林。在这信条之下,并非如许多谈论伊斯兰者所想象的,是一个同质化的穆斯林群体。恰恰相反,除上述基本信条之外,全球各地的穆斯林,在政治和社会价值观、对待异教者之态度、经济行为、哲学观念、衣着、饮食等各个方面均大相径庭,差异极大。

先知穆罕默德去世之后,阿拉伯半岛的穆斯林开始向外征伐,融合了各类民族与文化,建立了庞大的阿拉伯/伊斯兰帝国,形成伊斯兰世界体系。《古兰经》鼓励人们通过理性来认知世界。因此,在近十个世纪的时间里,伊斯兰世界整合了人类各个民族数千年的文明成果,在智识的各个领域(数学、天文学、医学等)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引导了人类智识的进步。这一系列的智识成果,在11-16世纪,通过西班牙、西西里等地传入欧洲。动摇了欧洲以教会神权为主的世界观,催化了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

18-19世纪,随着西方的崛起与对全世界的殖民,伊斯兰世界体系逐渐解体(相继解体的,还有东亚以中国为中心的天下体系)。伊斯兰世界体系的解体, 影响甚巨:

(1)伊斯兰体系下的各个民族,逐渐为列强所殖民。作为对这一结果的反应,19世纪以降,各类民族主义与复兴伊斯兰之思潮一直激荡伊斯兰世界;

(2)政治体系的解体带来了教义相关智识领域的碎片化。伊斯兰并无天主教式的教会系统作为媒介,理论上讲,每个穆斯林个体乃是直接面对造物主,并拥有解释古兰经经文的完全自由。数代学者经过长期的争执与讨论,至公元9世纪左右,逊尼派伊斯兰世界形成了较权威的智识传统,即“四大教法学派”,四大学派虽有差别,但都为伊斯兰世界所公认,穆斯林可任选其一而遵循之,此后穆斯林个体对伊斯兰教义的理解,即是经由教法学派完成。然而,伴随18-19世纪伊斯兰世界体系的解体,这一传统的合法性遭到某种程度的怀疑,智识领域的碎片化日渐增长。许多人开始以自己的方式解释《古兰经》与先知的教导。

“伊斯兰复兴主义”思想的缘起

16-20世纪,基于对人类苦难的体悟,欧洲的学者们开出了“民族主义”与“社会主义”的药方,凯杜里( Elie Kedourie)称为“意识形态的政治”。 这类思潮无视人类智识的累积与进步,对传统多持否定态度,试图人为建构一个理想世界。导师们视旧社会为一块画了糟糕图案的画布,革命即是要将画布“抹平”,画上美好的图案。因其极端的理想化与“致命的自负” (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视己方路径为“通往真理之唯一道路”,其在行动上多极端,且常与暴力相关联。

基于对伊斯兰世界衰弱的反省,穆斯林世界的学者们则开出了“伊斯兰复兴主义”的药方。他们认为,穆斯林世界之所以衰弱,乃是因为穆斯林背弃了伊斯兰的正道,穆斯林信仰遭到僵化教条的盲目遮蔽与异质成分的污染,因而,伊斯兰复兴之道,在于排除教条与污染,回到“真正的伊斯兰”。

从20世纪初开始,穆斯林世界许多国家开始反抗西方的殖民,争取民族独立。在这一过程中,民族主义、社会主义与伊斯兰复兴主义相交织,成为重要的智识资源。在对抗西方,争取民族独立的过程中,暴力乃是重要的手段。1970年代之后,在历次中东战争与巴以冲突的刺激之下,将“西方”作为整体而反对的声音在穆斯林世界高涨。在这一过程中,少数极端者渐趋采用恐怖主义的方式。1990年代以后,美国对穆斯林世界所实施的武力攻伐、在巴勒斯坦问题上对以色列的偏袒与纵容,更是对恐怖主义之流布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恐怖主义与伊斯兰教义背道而驰

实际上,恐怖主义本身就是反伊斯兰的,与伊斯兰教义背道而驰。伊斯兰这个单词本身即为“和平”之意;穆斯林做任何事时,总是以诵念“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这样的经文开始;古兰经教导人类:“枉杀一人如杀众世人,救活一人如拯救全人类。”(《古兰经》5:32),先知曾言:“宁可天地崩塌,也不可枉杀一人。”

某些极端主义者所鼓吹的“圣战”(Jihad),字面的意思其实并非西方许多人所理解的“神圣的战争”(Holy war)。绝大部分学者主张译为“奋斗”或“努力”更为妥当,指的是运用最大限度的力量、气力、努力及能力对付不被认可的事物(如敌人、恶魔或私欲)。传统伊斯兰教义中,Jihad通常可分为两个类别三个层次,两个类别是指即“大Jihad”与“小Jihad”。“大Jihad”指的是精神上的自我完善,“小Jihad”则指为反抗侵略而努力奋斗。三个层次:最高层是“心的Jihad”(获得正信,从而达致仁慈至善),其次是“舌的Jihad”(劝善戒恶),最后才是“手的Jihad”(自我防卫)。因此,绝大部分的穆斯林学者完全否认伊斯兰教义中有任何要求、准许,甚至是容忍任何恐怖主义的地方。

然而,今日之伊斯兰世界,其多元与异质性,比之以往任何时代,都更为突出。伊斯兰世界体系的解体、传统权威的衰落,为各种思潮的兴起提供了展现的舞台。由于神与人之间,并无神圣权威的存在,因而,今日穆斯林对自身信仰的解释,比之任何宗教、任何时代,都更为自由。因此,作为一名穆斯林,仅仅意味着坚持某些明确的信仰(除了真主以外没有任何主宰,穆罕默德为真主的使者)与履行某些明确的宗教功修(如礼拜与祈祷)。在这普遍而宽泛的要求之下,不同的穆斯林,对于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世俗问题,皆可有不同的观点,每一个穆斯林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行动与生活方式。

伊斯兰没有天主教那样的教会系统,可以代行神权,开除那些被认为是异端者的教籍。一个穆斯林,即使犯了极其严重的过错,只要他/她仍然坚持伊斯兰的核心信仰和行为,就仍然是一个穆斯林,理论上讲,人间没有任何机构或人有权利开除他/她的教籍。当然,在末日审判的时候,他/她要为自己所做过的每一件事负责。

自亨廷顿提出所谓“文明的冲突”以来,世界多被想象成由各类集体单元(宗教、文明、、文化、种族、民族)所构成。人类丰富多彩的人性被粗暴地塞入某种单一维度的“小盒子”之中。 “这样一个单一划分的世界比我们所实际生活其中的多重而有差异的世界更具分裂性”(Amartya Sen)。

因此不能将恐怖主义或者基要主义简单等同于伊斯兰教义,今日伊斯兰世界,有基要主义,也有自由主义。前者本是“内向的思潮” ,张扬与收敛与否,取决于穆斯林中其他竞争性伊斯兰思潮的收敛与张扬。武力只能消灭武力,战胜思想的,只能是另一种思想。

作者系云南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马雪峰

马雪峰

凤凰评论特约评论员,云南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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