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毅

关于在突发性公共事件的报道中少用、慎用“不明真相的群众”的讨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且这一讨论似乎也并非只限于民间，从7月末新华社发表署名文章，各大媒体相继转载与响应，到日前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为一起群体性事件下发紧急通知，明确要求新闻媒体在报道类似事件时禁用“刁民”、“恶势力”等称谓，不得随意给群众贴上“不明真相”、“别有用心”、“一小撮”等标签，都说明了从政者执政理念与思维方式的转变。这一努力，无疑值得充分肯定和鼓励。

但问题是，像一些评论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少用或禁用“不明真相”等标签，反过来又给群众大派高帽子，称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说群众的眼睛雪亮，最具有判断能力和觉悟，又是否符合实际，或者有利于问题的解决？在我看来，可能同样也不对，且并不意味着就能妥善处置突发事件，从根本上和缓干群关系。事实上，只要不是抱有各种意识形态的偏执——包括精英的或媚俗的，就得承认，在任何一个公共事件中，多数群众，包括一些事件中在场围观的群众，也的确是被告知真相，而非能自知真相的。从这个角度讲，说存在着群众不明真相的情况，以单纯技术的层面看也无大错。因此，关键不是既垄断着真相权，却又以上临下地指责群众不明真相，或者反过来出于某种考虑，改口称绝大多数群众的眼睛雪亮，关键只是在于，掌握着真相和话语裁判权的人与媒体是否愿意让群众知道真相，又如何向群众提供真相。

我们的确已经处在一个“群众至上”的时代，这一点，已然不能够回避。因此，从传统社会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到承认群众有判断能力、有知晓真相的权利，自然是一种进步。但这种进步，却并不能自动代替和体现出新闻报道中的“大众观”，因此，但凡对于群众的特点有过真正研究的人，其实都还是知道在大众与真相、乃至于大众与真理之间，并不能够自动地画上等号，也就是说，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不是权贵心理，就是民粹倾向。

所以，真正应该做的，并不是要将“群众”，包括“人民”从地下捧到天上，然后又任由其摔下来，一个负责任的社会所要做的，是要设法告诉群众真相。因此，对于承载社会公器之重责的新闻报道，客观性与真实性乃是首先应该遵循的第一原则。只有造就一个愈益公开与透明的新闻信息环境，让有意愿和有能力了解真相的群众通过正常渠道了解真相，才不至使他们只能从各种传闻和小道消息中去揣摩真实，进而也才有可能使他们既不是不能明白真相的，也不是轻而易举能够受“少数人”所利用的。

既使如此，也必须承认，在任何事件中，的确仍然存在着一些无力或无意了解真相者，但那时，此类人才真的可能只是少数。而在有信息选择机会与权利的情况下，少数不明真相者即使存在，也不至酿成声势，更不至于能够左右社会心态和舆论。

所以，消弭干群对立或群众愿意听信道听途说的根本办法，并不是要少用或禁用某一类标签式话语，更为重要的还是要打造一个开放透明的信息环境。(作者系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