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观察】

张鸣

重庆的打黑风暴在民众中激起了强烈的回应。很多人希望在中国全国都掀起这样的风暴，彻底铲除黑社会。在激昂的民意鼓舞下，重庆打黑者自己似乎也有这样的信心，从根本上扫除黑恶势力。

无疑，打黑的确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一个城市，如果任由黑恶势力发展，不仅政府失效，正常秩序沦为“黑道秩序”，而且老百姓很可能生活在恐惧之中。特别是，由于打黑必先整顿政府的权力部门，从以治警、反腐打击黑社会保护伞入手（连带着整治了老百姓最为痛恨的警匪勾结难题）。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对城市的发展有莫大的好处。但是，我们必须意识到，放眼世界，任何一个有着正常市场秩序的国家，都不大可能真的把黑社会彻底铲除。能够使黑社会比较彻底消失的地方，往往都是历史上的极权国家。比如意大利的黑手党，从来都没法子治，只有在墨索里尼治下，才销声匿迹。但是，打黑打到这个地步，很容易伤及无辜，甚至损害正常的市场秩序。从某种程度上说，黑社会就像病菌，如果想要彻底杀灭，势必损伤机体。因此，多数发达国家，一般都是将黑社会控制在比较低危害的存在状态，使其不构成大害即可。做到这一点，一般只须从严治警、严格打击政府强力部门跟黑社会的勾结行为。就像香港地区，一度警方跟黑社会勾结现象严重，但成立廉政公署之后，加大了治警力度，切实切断了警方跟黑社会的联系——现在的香港，依然有黑社会存在，但危害却小多了，一般市民感受不到黑社会很大的威胁，城市秩序，也比较稳定。也就是说，打黑，关键是打掉来自政府强力部门的保护伞。

在当下中国，黑社会的问题，其要害和核心是警方和政府强力部门的某些人员涉黑。一般来讲，强力部门的某些腐败分子，出于获取额外利益的目的，充当黑社会的保护伞，暗中支持纵容黑社会从事黄、赌、毒等违法活动，或者欺行霸市，垄断某些特殊的行业，掠夺超额利润，坐地分赃——这属于世界范围内涉黑的共性问题。但是，有些官员和警察涉黑，还有特殊的国情。在某些地方，某些情况下，政府利用黑社会势力，往往出于所谓的“公务”需要。一些地方基层政府，过去税费的征收、计划生育，往往利用黑恶势力，还有些地方政府，在征地拆迁过程中，也利用黑社会。甚至，对付群体性事件，有的地方也利用黑社会。一位地方官员对我说，现在是政府怕刁民，刁民怕黑社会，黑社会怕政府。一物降一物，因此，政府要对付刁民，就得用黑社会。

显然，这样的利用，等于是打开了潘多拉的匣子，固然一时可以应付眼前的“公务”难题，但对社会秩序的破坏，对政府形象的破坏，损失是难以估量的。因此，中国打黑的任务，最根本的实际上有两个:一是打掉黑社会的基于利益形成的保护伞，二是切断所谓政府事务与黑社会的联系。后者，实际上比前者更为迫切。因为，那种做法，等于把政府置身一个更黑的黑幕之中。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