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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达:写在911五周年
2008年05月16日 15:21东方早报 】 【打印

“恐怖”突如其来

五年前,2001年9月11日那天上午,我们是在安静的美国南方。

打开电视时,纽约世贸中心两栋大楼中的一栋,已被一架大型民航客机撞入,破口烈火浓烟滚滚。上端无助的人们在挥舞衣衫,开始有人被火焰逼得从近百层的窗口跃下。事后我们知道,甚至有一名消防队员,被跳楼者击中死亡。

接着,第二架飞机飞近并撞向第二栋大楼。纽约市地标、两栋百层大楼在瞬间崩塌,全球亿万人和我们一起在电视前目睹了这惊骇的一幕。大楼中的2650人,包括343名消防队员,全部葬身火海。

而我们没有一点点思想准备。这好比在太平盛世,没有得到一丝暗示就突然面对一场已经打上门来的战争。很快,消息传来国防部五角大楼被撞,另有一架民航客机在宾州坠落。据推测,这架飞机是被劫来撞白宫的。

后来,我们去过纽约现场。除世贸两栋摩天大楼,另有四栋建筑全毁,包括47层的所罗门兄弟大厦,另有23栋高层建筑被损坏,包括美国海关。飞机残骸散落到六个街区之外,灰扑扑的尘埃经日不去。

“9·11”的死亡人数和直接经济损失都超过半个多世纪前的珍珠港事件。那次偷袭是二战中美国本土受到的最严重攻击,美军海军几乎全军覆没,死亡高达2400多人。也就是说,“9·11”之惨烈超过一场现代大战役。

即使是经历过二战的美国人,也从未有过这样的震惊体验。电视转播的现场感固然是一个原因,当年的珍珠港事件,民众多是从收音机听到的。但最重要的还是恐怖袭击的无预兆和后续信息空白,彼时珍珠港虽是偷袭,但欧洲早就战火一片,民众是有思想准备的。

恐怖战争的特征是恐怖。它不仅重创民心,也撼动了人类社会几千年来对战争的理解和应对。无人知晓战局全貌———不清楚有无后续攻击,不知道攻击会在何时、何地,以何方式、何等烈度发生。对安全承担责任的政府部门,竟完全心中无数。所以,美国和国际军事组织的反应也是史无前例的———美国政府全部转入地下掩体办公;联合国总部当即疏散;斯特拉斯堡的欧洲议会、布鲁塞尔的北约总部,也都紧急疏散。

北约则首次启动了北大西洋公约第五款,也就是共同防卫机制。随后,北约五架预警机飞抵美国,在美国本土执行巡航。防卫机制为冷战而设立,但经历多次危机和区域性战争,整整四十年,直到华沙条约组织瓦解,从未启动。殊不知在两大阵营基本合营、冷战结束十年之后,它却为了仅仅由19人参与的一场恐怖袭击而启动。

北约不算美国,还牵涉了18个国家———2004年扩大后,整个欧洲差不多都在里面。这一启动,具有划時代意义。

以哀恸和尊严示于人间

我们没见过珍珠港受袭后的情景,却体验了“9·11”突发后的美国。美国由大量移民组成,国家认同应该很成问题。但在“9.11”后的最初时刻,人们迅速团结起来,与平时一个个自行其是的样子大不相同,凝聚力以一种令人热泪盈眶的方式爆发出来。

那种难以言说的氛围,我们至今不能忘怀。住处附近的小城挂起了巨大横幅,“是祈祷的时候了。”这是整个美国最初的基调,一种源出宗教的气氛———“祈祷上帝给予我们渡过难关的力量”。

这样反应很自然。无数家属怀着最后的希望在浓烟滚滚的现场高举照片寻人,摩天大楼坍塌后形成的坟场惊心动魄,清理需很长时间。陆陆续续,将近三千家庭开始举办宗教葬礼,没有砸石块和扬言报复的狂热,却有一种压倒一切的、积淀已久的哀恸与尊严在流露。家家户户挂出国旗,都是志哀的半旗。持续时间之长,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人们没有其他表达方式,只是固执地维持门口的半旗,直到总统出面,要求大家把国旗升到顶端。

以前,一个国家受到战争威胁,会马上向联合国大叫,联合国至少会做些什么,再不济你还有备战的时间。现在,这些保护和缓冲都突然间消失。就像你突然面对一个状态,说家里有人施放毒气,已经毒死两个孩子,找警察,警察说没办法,没有任何机构能保护你。这时你会怎么办?你会不顾一切冲出去寻杀放毒之人,甚至可能打错人。这样的人家一多,社会秩序就会大乱。

同理,这样的国家一多,国际秩序就会大乱。“9·11”改变了有关战争的传统观念。什么是战争、什么是未来最大的危险,需要重新定义。战争可能不是发生在国与国之间,或军事集团与军事集团之间,对手不是士兵,找不到对阵的军队。一切都发生在暗处。

这种冲突模式,宣告了传统战争战略战术的失效。随着个人或小集团掌握超级武器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恐怖主义威胁有可能超过任何一个历史時期的战争威胁。以前一切应付常规战争的规则、手段和措施,都在新局面之前失效。

“9·11”彻底改变了全世界的战争与和平观念,改变了人们对文化冲突和文明交流的认识与预期,改变了人们对民族自主和区域独立要求的态度。从此在世界的舞台上,所有的演员们都必须调整自己的角色定位。朋友来信问,在五年前面对“9·11”电视转播的美国人是什么想法,他们的想法又是怎样地改变了美国,从而改变了眼前这个世纪?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改变世界的首先是“9·11”本身。它向世界证明,我们面临这样一个拐点:个人有能力操作战争,而全球治理却无力完成相应的转变。

这个图景五年来没有改变。

这是个世界难题

没有人认为,在“9·11”中北约反应过度———恐怖战争不受国际法约束,敌人的目标是平民,并且可能动用一切超常规武器,包括核武器、细菌病毒和毒气等生化武器。“9·11”只是19个恐怖分子的制造,假如安排周密,恐怖组织瞬间毁掉半个地球,并非不可能。这个质变的基础是全球化及技术的突飞猛进。

根据《联合国宪章》,会员国受武力攻击时,有“行使自卫之自然权利”。但今天的世界已非六十年前的世界。作为联合国的行政首脑,安南不是不明白危局的关键所在。两年前,他在清华大学演讲时承认,“当今时代,秘密的恐怖主义集团可能在没有任何警告情况下发动武装攻击,这些集团也许持有大规模毁灭性武器。”

也就是说,等受到攻击再还击,可能根本来不及。在这样一个时代,有人认为可以因“预防而使用武力”,还有些人认为“这种理论本身就是对国际和平与安全的严重威胁,因为这意味着任何国家,只要自己认为合适,都有权动武”。

对此,安南的回答是:“《宪章》开宗明义,‘采取有效集体办法,防止且消除对和平之威胁’……我们必须表现出联合国有能力履行这一宗旨,以使各国不必感到必须或有权利自行执法。”

正是出于“这一考虑”,他组织名人小组为联合国改革提建议。这位秘书长希望“重新建立并改进我们的全球安全体系,使未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感到有必要单枪匹马地面对全球性威胁,而所有国家都会充满信心地认为其他国家将遵守这些规则”。

但两年过去,改革没有任何结果,反倒是恐怖分子手段愈加成熟,袭击范围逐渐扩大。这倒不是说安南不尽职,而是这个“恐怖时代”让我们都无所适从。五年过去,各个遇袭国家还是在“单枪匹马地面对全球性威胁”。

而作为“9·11”的发生地、第一个冲出去反恐的国家,美国这几年的反恐政策招致了里里外外的众多批评。俄罗斯就批评过美国的“单边主义”。但就是最近,这个国家的杜马无声无息地通过了一项新立法,容许派出军队出国反恐,因为有俄罗斯外交官为恐怖分子所杀。就这样,随着联合国宪章第一条的失效,整个国际构架也陆续坍塌。

美国什么人都有,什么说法都有。“9·11”不久,笔者就亲耳听到有人说“炸得好”。也有左翼教授宣称世贸中心的死难者都“活该”,因为他们是“资本主义的帮凶”。更有天真人士认为,美国如若调整到样样令恐怖分子满意,问题就解决了。在美国,这是言论自由。

不过,绝大多数美国人还是循常理思考,要求打击恐怖主义以得到安全。但和联合国一样,他们面对战争规模的袭击,却对战局一无所知,战争进度无法掌控,反恐成效也未可知。而反恐道路上的每一步,以“9·11”前的眼光去看,又都是反常的,因而也是富于争议而充满阻力的。

五年来,美国本土没有发生大规模恐怖袭击,布什的支持率不断下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是不是所有的出击有必要。但在伦敦炸机阴谋破获后,总统的支持率又突然上升了5%。

而这样的民意指数如果能够说明什么,那就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准确知道“应该”如何反恐,美国民众是困惑的,因为这是个世界难题。

(作者系旅美自由撰稿人,著有“近距离看美国”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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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达   编辑: 彭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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