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残老兵吴华:就退了一步 我踩到地雷

收复老山作战30周年《观世变》特别策划

网友评论() 2014.04.28 《观世变》第60期 主持人:唐智诚

另外一个班的战友抬着担架过来,我们就在拐角处停留了一下,我在拐角处站不住,就退了一步,就是那一步,我踩到地雷了。

我记得当时地雷把我弹到两米高,落在雷坑里的时候头朝着地下,这里还有个疤。我当时就想是踩到地雷,因为炮弹来了,我们老兵应该知道。当时我就看自己的左肢,怎么看也看不见脚掌。

最后我们排里有个战友,揭开被子一看,说吴华两只腿都没有了。我说不可能。他说,你自己看。我自己一看,当时也吓了一跳。那时候想法也比较多,像这种情况,今后怎么过。当时想了很多很多,像这样过,也是给国家增加负担,如果死去那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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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凤凰网历史频道对话老山主攻营战士吴华文字实录,采访、整理:唐智诚

嘉宾简介吴华,贵州省凯里人,1982年入伍。1984年作为118团老山主攻营战士参加“4.28”收复老山作战时第一次负伤,并立三等功。伤愈后重返前线,被地雷炸断双腿,高位截肢。

他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触雷,19岁时高位截肢;他为生活开三轮车补贴家用,曾当街挨打;因妻子患重病,他带着两个孩子一度陷入困境。但他从不后悔当初参战的决定,他告诉记者:“如果收复钓鱼岛需要我,今天还愿意去打日本人!”他就是“老山英雄连”里的伤残军人:吴华。

为救战友不幸触雷

“救命!”在前方探雷的工兵不慎触雷,呼喊着滚进了雷区。为救这位素不相识的工兵,吴华毫不犹豫地跟着排长冲进了雷区。跳进雷区,吴华和排长把顺着山势往下滚的工兵按住,工兵此时已经身受重伤。为了将工兵抬走抢救,班长稍后也抬着担架冲进雷区。但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班长又踩中了地雷。

吴华见班长受伤,赶紧去抢救班长。抬着班长走了十米左右,抢救工兵的其他战友就抬着担架迎面走来。吴华抬着班长向小路的拐角处退让,然而就是退的这一小步,吴华也踩到了地雷。短短十分钟内,3颗地雷接连爆炸,班长失去了生命,他们所救的工兵兄弟也没有再醒来,吴华和另外两名战友则身受重伤。

吴华被送到战地医院,昏迷了几天才醒来。一开始,吴华还不知道在转院过程中自己曾严重感染,医生为给他保命只能高位截肢。当战友们来看望吴华,问起他的伤势如何时,吴华总是跟战友开玩笑,说自己“报销”了一条小腿。“最后我们排里有个战友,揭开被子一看,说吴华两只腿都没有了。我说不可能。他说,你自己看。”战友掀开被子,他惊呆了--两条腿只剩下了七八厘米。

年仅20岁的吴华就这样突然地被推到了残酷的事实面前,回忆起当时的心境,他说:“当时想了很多,像这样过,也是给国家增加负担,如果死去多好。”医生看见吴华的脸色不好,马上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

拉车为生曾遭枪托打头

经过医院领导的耐心开导,吴华面对了现实。他拿着军功章,从部队转业回到家乡--贵州凯里。跟他一起回乡的还有位美丽善良的姑娘,他们在贵阳的医院里相识、相恋。姑娘不顾父母的反对,坚定地要跟吴华在一起。1990年,他们的大儿子诞生了,但孩子的降生却给家庭增添了经济上的压力。因为吴华复员以后,国家的抚恤政策是拨专款修建安置房,每月发给70元左右抚恤金和护理费。在吴华看来,国家当时也很困难,不能过多地向政府提要求。包括国家规定伤残军人复员后按退休处理,不再安排工作,他也能够理解。

孩子降生以后,他决定自己想办法解决家庭的困难。吴华想到曾经见过残疾人用三轮车载客,正好他也有一辆部队发的三轮代步车。于是他就开始用这辆三轮代步车载客。“第一天挣了五块五毛钱,当时五块钱就能买一袋奶粉,我很高兴啊,这一下我儿子的奶粉有了。”回忆到这里,吴华笑得特别灿烂。

但由于三轮车载客影响了客运公司的生意,双方难免发生摩擦。一次,吴华将车停在运输公司门口,运输公司保卫科的员工走过来,伸手就拔走吴华的车钥匙。吴华一看就着急了,一心想抢回车钥匙。在争抢车钥匙的过程中,对方打了一拳过来,吴华让开了,但没控制住脾气,还是还了对方一拳。这时保卫科的员工居然掏出了枪,枪托一下就敲在了吴华的脑袋上。“后来我把这件事反映到黔东南州公安局,公安局对这件事也很重视,马上批示,不管怎样首先要给吴华道个歉。他本人也道歉,他的父母都亲自跑到我家里来道歉。”吴华摆摆手,宽厚地笑了。

到了1996年,凯里政府为提升城市品位,决定发展出租车,取缔三轮车载客业务。在取缔的过程中,一次,吴华看到执法人员与用三轮车载客的残疾人发生了争吵,还动起了手。吴华担心挨打,又急又气,索性取下假肢,对执法人员说:“有本事就来打我吧,反正我们在前线打仗命都不要了。”这样,吴华才被放走。

妻子患病家庭陷入困境

此后,吴华就不再做三轮车载客的生意。家庭收入减少,两个孩子都还小,因为操心过度,吴华的妻子在1998年患了精神分裂症,病情时好时坏,2008年又因突发性的重症胰腺炎住院抢救。吴华回忆说,妻子重病时发烧到41度左右,输液也是五六瓶一起输,每天的治疗费用要花三千多。当时两个孩子还在读书,只有吴华一个人在医院照顾妻子,因为焦虑和熬夜,吴华又患上了糖尿病。

妻子住院不久,家里不多的积蓄就花得精光。“医院没有钱就停药,觉得无奈,有时候就跑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流泪。”说到那段困顿的日子,吴华的情绪有些低落:“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只有十块钱,白菜两毛钱一斤的时候就整天吃白菜。小孩问,爸爸怎么没有肉啊?我说,还没到发钱的时候,发钱了再给你买肉。”

直到一个战友到昆明说起吴华的近况,他的困境才被更多的战友和社会知晓。于是一百两百的汇款寄了过来,治疗才得以继续。但花了6万左右的治疗费以后,妻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州医院也只有转院一个办法。说到这里,吴华有些伤感:“如果有钱,那可以转院,但是我也没有钱。只有接回家,眼睁睁看着她死了。现在想,真是对不起她。”妻子去世以后,吴华也曾消沉过,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想不通命运为什么要如此捉弄自己。在战友的开导下,吴华才慢慢走出生活的阴影。

现在的生活

回顾人生的坎坷起伏,吴华的心态始终乐观、坚强。他也知道网上有人说他很傻、很笨,但他的回应朴素而坚定:“如果打仗的时候,大家都退缩了,哪还有国?没有国哪有家?既然选择当军人,肯定就要为国家负责。虽然我残废了,但是我不后悔,我是为国家,我感觉骄傲、自豪,国家人民没有忘记我。”

为救战友,失去了完整的人生,年近半百的吴华29年后谈及此事已经平静。在“为国牺牲”这样宏大的词语背后,是吴华那颗经历生活磨砺,却善良如初的心。就在2013年七月,吴华和朋友结伴出游,在凯里市郊的巴拉河游泳时看到身边有个孩子溺水。“我离他最近,当然应该我救”,失去双腿的吴华只能靠双臂游泳,他伸出一只手拉住孩子,想把孩子拖出水面,可刚拖出水面孩子又毫无知觉地沉下去,一连拖了三次,吴华已经精疲力尽,心想这下完了。岸上的妻子焦急呼救,吴华朋友衣裤都顾不上脱,跳进水里一起将孩子救到岸上。“累死了”,47岁的吴华在岸上休息了许久,“这是本能吧,总不能看着孩子淹死。”

吴华现在的生活平静而满足:两个儿子都已成人,大儿子在云南参军,小儿子考上了警校。同时每月能领到3000元左右的抚恤金,经济上的压力已大大降低。通过民政局的介绍,他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在墙上挂着的结婚照上,吴华笑得很幸福。

对话吴华

老山英雄连的兵:曾报名敢死队

凤凰历史您是什么时候入的伍?当时家住在哪里?

吴华:我是1982年10月份入的伍,从一个农村娃娃成为了解放军战士,当时是17岁。我住的地方当时叫凯里县旁海区第五公社。农村要求初中毕业才能入伍,要经过体检。到部队以后,经过部队的训练,自己也刻苦努力,军事技能各方面都表现得比较出色。

凤凰历史当时为什么想去参军,不是继续读书?

吴华:我考民族干部管理学校,离分数线就差几分。后来就抱着远大的理想,想到部队去干一番事业,争取提干,不提干也争取转志愿兵。部队提干首先看军事技能,但还是要看文化水平,没有文化提干了也干不了。我是初中毕业,到部队以后感到比较吃力,那时候很后悔,早知道读个高中就好了。

凤凰历史在部队主要受到哪些方面的军事训练?

吴华:新兵主要训练军容风纪,穿军装要扣风纪扣、敬礼要标准等等,可以说是从走路开始学起,学齐步、正步、跑步等等。到新兵集训三个月结束后就下到连队,然后开始搞战术训练、打靶。不光是白天,还有夜间射击,还有150米、200米射击训练等。

凤凰历史您以前被班长批评过吗?

吴华:没有,因为我的军事技能,在班里、连里都是算比较好的,比如比射击、五公里越野、五百米障碍,还有单双杠。我当副班长是指战员叫我去的,他说你去协助一下班长,我们班有几个兵有点调皮,怕他管不了。

凤凰历史比较调皮的兵怎么不好管?

吴华:比较调皮的兵主要就是到该吃饭的时候磨磨蹭蹭,早上出操睡懒觉,或者到训练场找借口,说这样那样不舒服,借故逃避训练。

凤凰历史您入伍一半年以后就上前线了,参军的时候知道将来可能上前线吗?

吴华: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也是说实话。

凤凰历史您接到通知要上前线,父母知道吗?

吴华:当时部队开始搞野外拉练,我记得有一次昆明还下大雪,拉练的时候每人才发两个面包。从早上天没亮就开始拉练,到了下午五、六点钟才回到营房,真是饿。当时慢慢地训练就紧张起来了,后来就控制写信,不能提到打仗这方面的事。然后没多久我们就被拉到前线,到前线是住在当地老百姓的家里。当地老百姓对我们当兵的真是不错,因为帐篷有限,我们都是到老百姓家打地铺,住在最下面一层,如果那个房子好,他们就把上面一层腾空,让我们住在上面。

凤凰历史其他的战友到了前线他们是什么反应,有没有人不愿意?

吴华:我没有看见谁不愿意上前线。每个连队都要留守一两个人来看营房,谁都不想留,都觉得把我留在营队,那我退伍以后怎么见人?让我上前线,哪怕牺牲也好,反正牺牲也是光荣的。大部分人都有这种想法,我们连队甚至有一部分人写了遗书,我们连长的通信员写了遗书,还有我班长也写了。当时我动了笔,后来我说算了不写了,就没有写遗书的念头。我们连还把军事技能比较好的人集中起来,准备组织敢死队,直插老山主峰,只要去了生还的机率就很渺茫,当时我也报名了,但是敢死队报上去以后没有得到上级批准。

可以说没有谁退后,我没看见谁躲在后面。前面山头是敌人,底下是自己人,我们都是不停地往前走。我在56号高地的时候,前后左右有重机枪、碉堡夹击我们,子弹打过来离我非常近,子弹再打得矮一点我就成筛子了。

凤凰历史您所在的连队后来被评为老山英雄连对吗?

吴华:是中央军委授予的老山英雄连。我们连队各方面军事技能在全团都是数一数二的,1983年我们连参加军区大比武,拿了好几个第一。

我们也是老英雄连。抗日战争的时候,八路军总部被日军偷袭,我们连队把子弹打光了,就用刺刀拼,把敌人拼下去。我看连队史里说,我们连被授予“白刃格斗英雄连”的称号。所以只要分到八连,就感觉自豪,那是英雄的连队,英雄的连队英雄的兵,我们就是这样提倡。

亲历“4.28”老山战役:第一次负伤

凤凰历史能为我们说说您在部队的战斗经历吗?

吴华:1984年的时候,接到上级的指示,部队要开往前线。越南军队占领了老山,我们收到的任务是攻打老山,1984年4月28日早上5点50分发起进攻。我们团是118团,也就是老山主攻团。当时我在3排,是给一个排长当通信员。

那天早上我们从59号高地到了58号高地,已经和越军展开面对面的交战。我们连队主要是攻打54号高地,那个工事很坚固,明碉堡有好几个,还有很多暗碉堡。有时候我们冲上去了,后面的暗碉堡却打过来,我们这边就有好多人牺牲受伤。在59号高地,我第一次负了轻伤。那时候一发炮弹打的比较近,就像点稻草一样,发出“嘘嘘嘘”的声音。大家一起卧倒,炮弹就在我们身边爆炸,很响,现在三颗弹片还在留在身体里面。

那个碉堡就在我们上面,还在往后面打,当时我们才上去几个人,我想:这个碉堡对我们威胁太大了,要把它炸掉。我把身上的4枚手榴弹捆在一起,刚准备上去,排长一把把我拉下来,他说,不行,我知道你上去是炸碉堡,现在人太少了,万一出现什么问题,太危险了。

他制止我以后,他发现我的脸色比较苍白,他说,你是不是受伤了?我说,一发炮弹打得很近,打到我的腰上和腿上,感觉比较麻木。我把衣服解开一看,衣服和鞋全部湿了,有三个像黄豆一样大的小洞。排长说你受伤,就负责碉堡出口的这个方向。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就把阵地打下来了,然后往主峰方向进攻,再开始抢救重伤员。当时部队提出口号:重伤不哭不叫,轻伤不下火线。那时我也要求,跟排长还有连长说,我这么一点轻伤应该是不怕,我想再在阵地上坚守。连长说,不行,你受伤了怕感染,轻伤的大家一个扶一个下去。

当我们下去的时候,看到我们连队的战友牺牲在56号到54号高地的这条小路上,那条小路上到处都是血。我们班的两个同志:机枪手和火箭筒手也是牺牲在那里。当时我是卧倒在路上,前面的两个碉堡的士兵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停了,我估计可能是换弹夹。那时我们班长冲过去了,说吴华你快点跟上。我想,换弹夹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我说往正面走还是有点危险,就往侧面走。我跟我们班的战友说,快点跟我走,当我回头看的时候,重机枪、碉堡、暗堡都打过来了了。有个火箭筒手说,班长我看见暗火力点了,我说用火箭筒把它打了。他刚扛起火箭筒,子弹就打到他胸口上。轻伤、重伤员走在前面的时候,还是受到了越军炮火的伏击。因为靠我们这边的路比较陡,下来的时候一个重伤员要几个人抬。因为路滑,有时候就伸手拉竹子,那些竹子比较高,竹子一动,就被越军观察哨发现,他们就调炮火,导致我们这边又牺牲了不少战友。

重返前线:为救战友进雷区被炸断双腿

凤凰历史您后来是什么时候又回到部队的?

吴华:后来我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伤口好了以后就要求重返前线。在一次作战任务中,有一个工兵触雷滚到雷区里。当时我和排长在战壕下面,排长很勇敢,他不顾个人安危跳下雷坑去,我也跟着他一起跳下去。走进雷坑,我俩按住了工兵以后,班长抬着担架从战壕里下来了。我们是跳过去的,他是拿着担架走过去,“砰”地一声,他又踩中地雷了。我赶紧上去抢救他,把他放在担架上,抬着大概走十米左右,那时候我也跟我们班的人说大家走中间一点,不要走边边,中间已经有几个人走了,危险性要小一点。但是另外一个班的战友抬着担架过来,我们就在拐角处停留了一下,我在拐角处站不住,就退了一步,就是那一步,我踩到地雷了。

地雷又炸到了班长,把他甩在一边。我记得当时地雷把我弹到两米高,落在雷坑里的时候头朝着地下,这里还有个疤。我当时就想是踩到地雷,因为炮弹来了,我们老兵应该知道。当时我就看自己的左肢,怎么看也看不见脚掌。那时血就喷流出来,我自己拿起急救包,把膝关节上面捆扎起来。我正在把这边捆扎起来,就看到我右边的大腿和小腿,那个血冒的。当时我想,今天踩到地雷,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家了。

地雷爆炸的时候,我们班有个战友拼命地背着我走了大概两百米左右,我一身血,他也是一身血。那时候我缺氧,实在受不了,我说,战友快点把我放下,我真的受不了了,如果你再背我100米,我可能就牺牲在你背上,我死要死的痛快一点,你把我放下来。因为我在背上不配合他,他也没办法,只好把我放下,在那里叫,快来救副班长。几分钟以后,营部组织的担架队就过来把我抬上了担架。

因为卫生所还比较远,其中有个地方是越军时常打炮,我记得他们拼命地往前冲,把我抬到卫生所。卫生队队长认识我,他说,吴华,怎么你受伤了?我说,队长我太难受了,快点帮我处理伤口,我踩到地雷了。他过来一看,说你这个伤口比较重,我赶紧给你处理,处理的时候就马上叫车,把你送到战地医院去。伤口处理好以后,我就被放在大卡车,车走了三十到五十米左右,越军的炮又打过来了。驾驶员说,你们扶好伤员,炮弹在前面一爆炸,我们马上就要开过去。开过去以后,转头看后面的炮弹又落在这个位子上。如果晚一两分钟,我们肯定就被炸了。

到了战地医院以后,我也不知道是第几天醒过来。我醒过来的时候,应该是晚上九点钟左右,当时口比较干,我说,医生快点给我点水喝,太干了。医生说你的伤太重了,不能喝水。我说,我实在受不了了,后来护士看到这种情况,就用棉签沾一点盐水,擦在我嘴上。后来我看见护士倒盐水还没倒完,就伸手抓着盐水往嘴里灌。

我翻过身,看见我班长在旁边,就问医生,班长情况怎么样。医生说,如果他明天早上醒了,就送你们俩回总医院去。当时总医院在昆明,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就剩我一个人上了直升飞机。我就问医生,我们班长呢?开始他也不说,后来在我追问下,他说,你们班长昨天晚上牺牲了,当时我很难受。

直升飞机直接送我到昆明,一下飞机我又昏迷了。昏迷的时候伤口就感染了,听医生说伤口感染到脚掌的上面了,一小时感染一大截。医生说,情况是保命就保不住腿,保腿就保不住命,他只有保命。我醒过来的时候,战友们说,从战地情报里看见你受伤了,你伤在哪里?我也不是很严肃,就半开玩笑地说报销了一只小腿。战友们过来看的时候不说,史光柱是我在新兵班的班长,他被弹片炸伤,两只眼睛失明了。他过来摸了一下,也不说。最后我们排里有个战友,揭开被子一看,说吴华两只腿都没有了。我说不可能。他说,你自己看。我自己一看,当时也吓了一跳。那时候想法也比较多,像这种情况,今后怎么过。当时想了很多很多,像这样过,也是给国家增加负担,如果死去那多好。当时就希望自己能死,最好就是不要活了。当时医生看见我的脸色不好,马上就给我打了一针镇静剂。到了下午六点钟左右,我醒过来了。有个医院的领导坐在我旁边,看我醒了以后他跟我说,战士是吃苦的,你们到前线,命都没有的情况也有,像你这样能活下来也是不错的,要坚强起来。

凤凰历史您当时是为了执行什么任务才进的雷区?

吴华:我们在阵地上发现下面有越军活动,连里要开辟一条通道,在下面设置一个潜伏哨。因为下面是雷区,叫工兵去开辟一条通道,结果工兵触雷,当时是为了救他才进的雷区。不可能让我的战友受伤的时候往雷区里滚啊,当时情况比较危急,工兵还在叫快救我。我和排长两个人离工兵最近,工兵是从我旁边四米左右的地方被炸飞到下面,下面就是雷区。我们在的那一段其实都是雷区,只不过是工兵先排出一条道,大概有五六米。当时我还跟工兵说,老兵,小心一点。他说好的,我会小心。大概也就是五六分钟,他踩到地雷了。

凤凰历史:当时还是为了救战友?

吴华:是,为了救他。我的排长真是勇敢,他奋不顾身跳下去了。到现在我也佩服我们排长,因为前面就是雷区,跳下去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是他都能这样跳下去。我当时也不想那么多,跟着跳下去了,跳下去以后我们两个把工兵救到了。但是最后,工兵还是牺牲了。我班长抬着担架从上面战壕里下来,下来的时候他又踩到地雷,后来也牺牲了。

就在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就牺牲了两个战友。还有一个工兵重伤,一只小腿、两只眼睛受伤;我受重伤,我踩地雷又炸了一个我们班的战友。所以战争也很残酷,我们作为军人也不希望战争,都希望和平。但是当我们的祖国受到别人侵犯的时候,我们军人肯定要挺身而出,要保卫国家,哪怕是付出我们的生命都是应该的。

凤凰历史您在部队立了几等功?

吴华:攻打老山以后,部队下来休整时给我报了三等功。我们连队有十七位烈士,只有三四位立了功,其他都没有功。当时我第一个说,我把功让给烈士们。烈士的父母亲、兄弟来到部队的时候,最起码手上有个军功章,对他们也是一种安慰。如果牺牲了没有立功,那他们肯定有想法。我们连队出来好多把功让给烈士的人。后来评功的时候,我住在医院,也不知道过程,后来他们还是给我评了一个。

复员回家:为蹬三轮车挣钱养家遭枪托打头

凤凰历史您负伤以后,在医院休养了多久?

吴华:我伤口慢慢地好了以后就转院到贵阳,1984年到1987年主要是在贵阳市医院住院,伤口基本上已经好了,到医院主要是休养。在贵阳认识了我过世的妻子杨晓红。她当时也是初中毕业,听说解放军战士受伤在医院住院,就过来看望,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就认识了。我在医院住了整整三年,之后就出院回部队。军区的领导廖副司令员廖锡龙,每次到我们团里先到我们连,到我们连他都看我,还有师长、军长他们看到我在那里也都先过来看我,问一下,吴老兵过得怎么样,我就谢谢首长的关心,他们对我也都比较关心。

到了部队以后,我要求回地方,但是回地方还需要办一些手续。一个就是房子,当时中央拨钱交到地方,由地方民政局来修房子,大概是1986年的时候房子修好了。我在部队还有一件事是让我去上海安假肢,差不多去了有半年多。在贵阳安的假肢不是不好,就是穿的时候不太实用。到上海安假肢以后,我记得拄着拐棍还可以走一百米左右,但是在训练走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拄拐棍拄滑了,因为假肢在膝关节的地方有个锁,所以是直着往后摔了一跤,摔得我头昏眼花。我说看来还是不能用,我截肢的位置太高了,后来就放弃了拄拐棍走路的想法。

凤凰历史您回到地方以后主要的经济来源是什么?

吴华:1990年回到地方安置,当时国家也很困难,有时候连公务员的工资都发不起。我们也不能过多地要求政府解决什么问题,也理解国家的困难,当时就是想反正能回来,地方能安置接收就行了,我们也知足了。我们只要有房子住,抚恤金和护理费有就行了。那时候是靠抚恤金、护理费生活,当时抚恤金和护理费比较低。国家公务员的工资很低,也就是110、120左右,我们是70来块钱。说实话,生活还是出现了一些问题,比较困难。

我家老大1990年出生的时候是早产,7个多月就生了。因为太小吸不了奶,后来奶就回了,那就得买奶粉。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那时候的确是困难。没有办法,我想起在上海的时候,看见一个残疾人用三轮车载客,部队给了我一个三轮代步车,我也想试一下。我就用三轮代步车载客,第一天挣了五块五毛钱,当时五块钱就能买一袋奶粉,我很高兴啊,这一下我儿子的奶粉有了。后来有时候能挣到一二十块钱,生意好,生活明显就改善了。

后来经济不断的发展,人们的观念也不断变化,三轮车对于一个城市来说还是档次不够,政府要发展的士。1996年,我们这边取缔了三轮车。那时候不像现在,残疾人可以有驾驶执照,当时政策还没有放宽,我们也没办法,只好停下来。

停下来以后,我小孩的妈妈就因为一些事情生病住院,一下好一下又不好,反反复复。家里一旦有人生病,生活就比较困难,有时候抚恤金刚发来就要交给医院。实在困难了只好找民政局,民政局就以生活困难的名义给我补助。2008年,我小孩的妈妈突发胰腺炎在医院抢救了一个多月,每天要花三千多。我们是靠抚恤金和护理费生活,对家庭来说这就很困难,有时候十块钱当一百块钱用。那时也得到了我的战友、社会上好心人的资助,大概6万块钱都用在她身上,最后还是没办法。当时已经没钱了,她的病情越治越严重,最后在2008年11月份过世了。

我现在的妻子是民政局后来介绍的,现在家里面的条件相对来说还是好得多了,以前家庭有个病人真是很困难。特别是最近这几年,李局长上任以后对我们特别关心,只要有困难跟他反映,例如小孩读书,报名有困难,他就说你写个申请过来我们研究一下,像你这样困难的家庭,我们一定会给解决。还有就是房屋漏水、臭水沟堵了、涨大水时臭水又进家了……他们看到就说,先赶紧叫人做,我们再给你解决,真是对我们特别好。再加上最近这几年,国家对我们伤残军人加大了抚恤力度,抚恤金每年都以10%或者15%的比例递增,所以最近这几年,我们生活真是比以前好得多。说实话,以前解决温饱都很成问题,但是现在生活有很大的改变,再加上局领导关心,现在我们的生活可以说比较算可以。不过我相信,今后我们伤残军人的生活会更好。

凤凰历史网上有挺多关于您生活状况的一些说法,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不是误传,想向您求证一下。有人说您用三轮车载客的时候还被城管打过?

吴华:不是城管,是运输公司保卫科打的。我的车停在凯里运输公司门口,保卫科的人伸手抢走我的车钥匙,然后我就伸手去把钥匙抢回来。他们可能也不知道我是残疾人,因为我穿着假肢,他们看不出来。我也把这件事反映到黔东南州公安局,公安局对这件事也很重视,马上批示,不管怎样首先要给吴华道个歉。他本人也道歉,他的父母都亲自跑到我家里来道歉。

凤凰历史运输公司保卫科的人是不让您载客,还是说您停车的地方不对?

吴华:运管部门和交警部门主要是担心,因为我自己本身也不方便,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怎么解决。我自己也是担心这一点,我们残疾人开车的时候都是小心又小心的,本来有些地方可以加速,都宁愿慢一步。对方车子来了,我宁愿停了让你过,你过了以后我再过。我们主要还是存在安全问题,说实话我们自己也想一旦出了事情怎么办?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那时候政府应该有这方面的考虑,我们也不怪他们,政府部门肯定要考虑得远。

凤凰历史有人说您不得不当街卸下假肢,才没有挨打?

吴华:当时公安不让我们跑三轮车。他们和另一个残疾人在前面吵起来了,不仅吵还动手了。当时我也是心焦,怕他们不知道情况,动了我。我就干脆把假肢取下来,说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吧,反正我们在前线打仗命都不要了,有本事你就在这里打我。他们就说你走吧,把假肢穿上先回去。被打还是运输公司那一次,保卫科拿枪托打在我头上。

凤凰历史枪支不是应该只有公安才配吗,运输公司还有枪?

吴华:那时候保卫科有枪。那个人也比较冲,一上来就把我的车钥匙扯了,那我肯定要用手去护,这样和他抢钥匙的时候,他就一拳打过来,我当时让了一下,但是心里也比较气:你打我一拳,我肯定要还一拳。这时候他马上就掏出了枪。

后来正因为保卫部门配枪容易出事,所以公安部就把所有保卫科的枪支都收了。保卫科打我以后没有多久,枪支就收了。后来打我的那个人犯了强奸罪,最后判了个无期。

我们开三轮车肯定影响到运管部门,他们有时候干涉,我想也很正常,毕竟是他工作范围之内。但是我们主要也是生活所逼,也是没办法。如果生活好一点,没有必要在外面风吹雨淋的。

生活艰辛:妻子患病无钱医治儿子问为什么没肉吃

凤凰历史您回到地方以后有没有工作过?

吴华:我这种情况,以前国家规定就没有工作。国家规定一到四级伤残是按照退休处理,享受干部待遇。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待遇,就是领抚恤金和护理费,其他还有点补助:书报费、洗理费、交通费、物价补贴,这几种加起来现在是69块钱,交通费是7块钱。有时候我开玩笑,7块钱才够我坐一趟的士,一个月坐一趟。当时如果能要求一份工作,经济状况可能要好得多。

凤凰历史抚恤金和护理费是一个月发一次吗?

吴华:护理费是一个月发一次,现在护理费也增加了,以前比较低。现在护理费按照当地平均工资的50%发,那时候我们当地的,我们这个局长说,都是按,都给我们讲的是你们这个护理费的事情是就高不就低,最高的,它有几个档次,比如在岗平均工资、下岗平均工资。我们是按照最高的在岗职工的平均工资计算护理费,如果平均工资是3000块钱,我们等于就领到1500块钱。

抚恤金是一年发一次,发了以后自己计划用,但是不能用超,不然到月底没发护理费的时候就比较困难了。我们用的时候都想上半年怎样用,下半年怎样用。抚恤金一般是在春节前发,比如是一万块钱一年,到了春节前只能花八千,还有剩下两千块钱最好存起来。小孩有时候生病,拿药打针,这都需要钱。

凤凰历史主要就是怕生病。

吴华:一提到生病,我真是怕了,只要有一个人住院,整个家庭就运转不起来了。那时候两个小孩还在读书,我就在医院守着护理小孩的妈妈。她吊盐水都是五六瓶一起输,我守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到门口抽烟,抽完赶紧再过去看哪瓶盐水打完了。医生护士说,你本身都需要人照顾,怎么又来照顾病人了?我说,没办法,家里小孩小,还在读书。有些好心的护士帮我打饭,有时候就拿几包方便面,泡方便面吃。我的糖尿病也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因为焦虑,还熬夜。

凤凰历史孩子妈妈得的是什么病?

吴华:她是突发性的重症胰腺炎,后来影响到肝和肺都发炎了。她每天都是41度左右,整天整夜发烧。医院治了以后也没办法,说像这种情况只能转院。如果有钱,那可以转院,但是我也没有钱。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她不行了,就接回家。接回家也是眼睁睁看着她死了。现在想,真是对不起她。

在这之前,她是得了精神分裂症,时好时坏。有时候看着人是正常的,但是有时候就不好了。她不好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就是想走就走,到处走。病情时好时坏,在医院也是住了几次院。

凤凰历史她当时生病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吴华:主要还是家庭的缘故,因为家庭困难。那时候抚恤金、护理费比较低,国家也很困难,我们理解,不向国家提出过高的要求,我们回来以后只要能有个房子住,抚恤金、护理费能按时发就行。但是后来因为生活上一些问题,她才生这病。她的病应该是1998年开始的。我在1996年的时候就不骑三轮车了,家庭没有收入,有时候小孩又生病,应该说她是操心过度生了病。

后来凯里有个战友到昆明,有一次我的排长问他,吴华现在情况怎么样?战友说,吴华的家庭不太好,爱人生病了。排长就打电话说我,吴华你有困难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我说,能克服就尽量自己克服。他说,你到了这种地步,自己没有办法克服,应该跟我们说一声。后来他就号召大家给我资助,社会上的一些好心人和战友听说以后,都是一百两百给我寄过来。但最后还是救不了他妈,我把所有的钱都用在她身上了。

一开始我也很想不通,我的命怎么这样,就自己把自己关在家里。后来我战友就说,你要想的开一点,后来我自己慢慢也想开了,人死了也不能复生,没办法。

凤凰历史她当初嫁给您是不是阻力特别大,父母不让?

吴华:说实话,她的亲戚朋友同学很多都不支持,她父母都不支持嫁给我。她就说,你不认我也是那样,我就跟定他了。

她人比较好,没生病的时候,在这条街,包括我老家,一提到她的为人,个个都说她很好。我老家的朋友有一次从外地回来,到凯里已经天黑了没有车子回去。那时候天比较冷,他们找到我家,小孩妈妈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买菜做饭给他们吃。来了五六个人,没有床睡,只好用铁炉子烧无烟煤。她晚上起来四五次,给炉子加煤,把房间烧得热热的。我老家的朋友很感谢她,说她真的太好了。后来我们回老家,他家就把饭菜全部做好,早早接我们到他家去吃饭。

他妈妈的心很善良,我现在的妻子也是一样,都是心比较善良。她的同学说,看见你这样做,那我们是做不到。她说,你别看他肢体残疾,可是他思想不残疾,我一直都不把他当成一个残疾人来看待。

凤凰历史现在家里还有什么困难吗?

吴华:有好多战友、好心人给我打电话,他们问我需不需要一些帮助,我都说谢谢了,现在条件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以前主要是我小孩的妈妈住院抢救,家庭出现了一些困难。但是现在各方面政策有了调整,中央也比较重视,抚恤金每年都增加200来块,现在已经拿到三千多一点,生活上是没问题了,应该说是一天比一天好,一年比一年好。

凤凰历史社区现在主要有哪些帮扶措施?

吴华:主要是民政这边来做工作。八一的时候我们市委书记都来看望过我,让我有什么困难都向政府反映。我这种情况也比较特殊,民政局的领导也比较关心,每年八一建军节和春节,都会过来看望我。

凤凰历史您觉得最困难的那几年现在都已经过去了?

吴华:对,最困难的时候过去了。那时候说实话真是困难,我记得有一次十块钱安排一个星期的生活,幸好白菜比较便宜,两毛钱一斤的时候整天吃白菜。小孩说,爸爸怎么回事,怎么没有肉啊?我说儿子还没有到发钱的时候,到发钱的时候我再给你买肉。

凤凰历史您的孩子现在是在做什么工作?

吴华:大儿子现在在部队。为什么送他进部队呢?他妈过世以后,家里当时也没有什么积蓄,还欠钱。他那时候考上重庆传媒学院,学的是摄影摄像,我说,儿子,没办法你妈才过世,家里没余钱,送你去当兵好吗?他说好,爸爸,可以啊,男儿就应该志在四方。所以就把他送到了部队。小儿子现在在读警校。

凤凰历史特别困难的时候,您有没有埋怨过什么?比如觉得要是不上战场就好了。

吴华:没有这种想法,没有想我当兵受伤了我就后悔,没有这种想法。只不过有时候会想,命运怎么那么捉弄我,我本身就是伤残,家庭怎么还出现这些问题。还有他妈妈住院的时候没有钱,眼睁睁的看着她。现在医院都是没有钱就停药,那时候也感觉到无奈。有时候自己就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偷偷地流泪。虽然说从外表看我很坚强,但是心里有时候也很脆弱。

凤凰历史您当时心里面也是真的很痛苦吧,我觉得您说出来以后让我们觉得,这才是人,这才是生活。

吴华:是啊,生活就是这样。像我们这种情况,埋怨干什么?主要是我们脑子笨,不像别人那么聪明,如果聪明自己想办法做些什么,因为我们住房什么都是免费的,应该是比较好。我们主要是太笨了,没有经济头脑,如果有经济头脑,那我们应该生活上应该过得比较好。

凤凰历史您的意志这么坚强,是不是部队当年的经历还在作用?

吴华:当了兵,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觉得自己应该要比别人的承受能力要强,是这样,在部队的确锻炼人。

凤凰历史一些关心您的网民觉得,既然您行动不太方便为什么还住在二楼?

吴华:以前这房子刚分的时候我是住在楼下,上面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住,后来工作人员分到房子,楼上就空了。因为楼下很潮湿,后面的沟很臭,而且平时不敢打开门和窗子,怕小偷会光顾,我们一进家就把大门关了。这样只要有一个人感冒,一家人全部都感冒,而且要很久才好。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才跟民政局要求到楼上去住。一方面改变环境,第二是小孩的妈妈生病,想让她妈妈身体好一点,民政局同意以后我们就搬到楼上。那时候想办法怎样上楼梯呢,后来拿凳子,用凳子撑上去,撑下来,这样能避免裤子脏。不用凳子也可以上去,但是楼梯上还是有灰,不用凳子上来裤子就脏了。

凤凰历史二楼要上楼梯是不是还是不太方便?

吴华:是,住二楼还是有点不方便。我在家里不穿假肢,但是我一到外面就穿假肢,有时候人也有虚荣心,穿假肢显得好看一点。不穿的时候人家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腿没有了,我穿假肢的时候,别人只会想我怎么走不了路,认为是不是生病了。

凤凰历史那现在一楼怎么安排?

吴华:我把一楼出租给人家,这样可以增加点收入。但是可能再过几年,爬不动楼梯的时候,还是要想办法住一楼。现在我身体还好,还可以撑着板凳上来,再过十年二十年身体肯定就不行了,必须要住在一楼才方便。

凤凰历史那您刚才说房子是1986年国家拨专款给您修的,有人说您一直都没有拿到房产证,这个问题现在解决了吗?

吴华:这个问题也没有解决。以前像我们这种情况的人,国家的安排就是本人和子女都可以住这个房子。不过去年中央在《士兵安置条例》里面提到了这个问题,像我这种就叫建房,购房就是买商品房或经济适用房,那里面规定不管购房还是建房都归伤残军人所有。但是具体怎么操作,我们还没有向民政局领导咨询,过段时间我们也想看看能不能把房产证办给我们。

现在的生活:战友情与救人

凤凰历史您现在每天从早到晚一般都有些什么活动?

吴华:早上起来先漱口洗脸,在走廊上活动一下身体,然后看些军事方面的新闻。有时候战友们来了,开车到楼下,说吴华做好准备,我们接你到外面去。战友对我也比较关心,平时有什么事,车子都是开到楼下,上来把我背下去。我有个战友,他们去哪里,五楼六楼他都背我,有时候也不好意思,他一身汗。中午我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反正平常都是看电视、上网,吃完饭以后我爱人推我到外面走一下。

凤凰历史平时也会跟战友聚聚会?

吴华:刚才他们打过电话了,明天(8月1日)我们要聚会的。以前通信不方便,战友聚会比较少,后来通讯方便了,一个电话就可以约大家在哪里集中。以前生活比较困难,战友他们都是自己先买菜,打电话说你在不在家?我说我在家。他们说在家就行了,我们已经把菜买好了,你就做些准备,看佐料有没有啊,如果有我们就不买了,没有就顺便买点过来。从1990年一直到1996年,我那些朋友都是自己买菜过来,在家里过“八一”。

吴华:八月七号我和朋友到附近的巴拉河游泳,游着游着听到妻子在岸上叫我,我一看旁边有个小孩已经沉下去了。我赶紧游过去,伸手把他拉起来,我一边拉一边说小朋友不要慌,你用力游。我一拉他就往我这边靠,我一放他又沉下去了。我拉了三次,快要没力气的时候,我朋友看见了,他鞋子衣服都没脱就跳下来了,一把拉住那个小孩,然后我也跟着游过来,他伸手拉我一把。那时候那个小孩真是险啊,沉下去可能就出事了。

凤凰历史您救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行动也不方便?

吴华:真是出于人的本能,随便什么人只要看见离他那么近肯定要伸手,我只是举手之劳。救人的时候我就想,不能让他抱我,因为救人也要讲究方法。我没有腿,一抱就动不了了,只能伸手去拉他。其他的人也看见了,但是他们离得远没有办法,我最近。朋友看见我在救人,他知道我没有双腿,游泳肯定很费劲,他衣服都没有脱就来帮忙了,也拉了我一把。游到岸边就很累,因为一只手拉小孩,一只手游。他家大人骂了小孩一通,叫你不要去深的地方游泳,为什么要去?在浅的地方游不行?后来我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他说了一句谢谢,那时候我也已经很累了。

现在的生活:重回老山

凤凰历史这是后来聚会的时候拍的是吧?

吴华:2008年我又去过老山。到老山主峰上的时候,正好碰到边防团,他们也在那纪念老山作战胜利24周年。一看见我从车上下来,边防团的副团长和营长就说,肯定是个老兵来了,然后他们就马上过来了,说看你的车牌号是贵州的。我说我们是贵州的。他说你们肯定参加过老山战斗。我说打老山的时候,我们是118团的。副团长说,你想去哪里说一声就行了,不能去雷区。我说那是肯定的,也是讲玩笑话。

老山的主峰上面还有一个最高的地方,那里写了个老山精神万岁。副团长派了两个兵,一个负责背我,一个负责拿轮椅,我才到了最上面。

凤凰历史重上老山主峰心里有什么样的感慨?

吴华:一到那里,当年的情景一幕幕仿佛还出现在眼前,身边那些战友的声音好像还在回响,总觉得那一个个倒下去的战友就在我旁边。后来我们到麻栗坡烈士陵园,去看那些战友。这个人无论怎样坚强,到了那里眼泪都哗哗地流。想到平时两个人都在一起好好的,突然他就倒下了。所以到烈士陵园,我给当年5连副连长张大权点支烟,敬杯酒。我也跟战友说,战友我来看你们了,我给大家点支烟,敬杯酒。

凤凰历史您当时是副班长,班里面一共几个人,有多少人牺牲?

吴华:班里面有9个人,牺牲2个。部队快要撤下来的时候,也就是在那次任务当中,我们班长又牺牲了,加上我们班长就是3个。

凤凰历史是杨班长?

吴华:对,他就是我们凯里雷山那边的人。他的父亲过世了,两个牺牲战友的父亲都过世了,只有两个老妈妈,一个老妈妈八十二岁,还有一个是七十八。我的班长杨庭忠,也是找了好多年才找到他的家。因为雷山那边的山比较多,我本身也不方便,后来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家住在哪里,我前几年才去的。我到他家,他母亲一看见我就哭。我也只能说,老妈妈,我来了,反正也是当你儿子一样。

凤凰历史杨班长是不是独子?

吴华:不是,但是我们班牺牲的林杰是独子,他牺牲的时候是17岁,很年轻。我余生的心愿就是去看望他的父母,一直没有机会。

梦想与回应

凤凰历史您对未来有什么梦想?

吴华:我们也希望能在国家改革开放的时候,能和大家一样享受国家开放带来的成果。

前段时间凤凰网报道了我的事情以后,我也看了很多评论。有些评论说我很傻,很笨,如果个个都这样认为,当战争来临的时候,个个都去当逃兵,那么谁来保卫国家,谁来保卫我们的母亲?作为一个军人,当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我肯定要挺身而出,哪怕就是用我自己的生命付出、奉献都是应该的,我本人就是这种想法。不管多少人说我怎样,但我就是想,既然你选择当一个军人,肯定就要为国家负责。如果打仗的时候,大家一个个都退缩了,那还有国?没有国哪有家?反正我的想法就是这样。我本人也很乐观,虽然我残废了,但是我不后悔,我是为国家,我感觉我骄傲,我自豪,国家人民没有忘记我。

 (以上为受访者观点,不代表凤凰网立场。)

吴华

贵州省凯里人,1982年入伍。1984年作为118团老山主攻营战士参加“4.28”收复老山作战时第一次负伤,并立三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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