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盛赞的商鞅是富国强兵救星吗？

网友评论()2016.01.06 总第57期 作者：米南德

引言：最近一部芈月传红遍了大江南北。剧中聪明灵巧且识大体的芈月与秦王赢驷的忘年恋与秦国历史上的诸多大事件巧妙的联系在了一起，可谓看点颇多。而在剧中秦王赢驷屡次提及了一位剧中并不出现的人物---商鞅，并将其赞美为秦国富国强兵的始作俑者。聪明伶俐的芈月很快也在帮助秦王批阅策论的时候开始赞美起这位在后世教科书上非常“伟光正”的大人物。然而商鞅真如剧中人物所言那么的不可替代吗？今人看待商鞅的时候，真的需要对这位颇受争议的人物推崇备至吗？

电视剧《芈月传》中的芈月与秦王赢驷

没商鞅秦就不是强国？

没有商鞅和他所代表的法家学派，秦国就不会成为强国。这在很多人心中是金科玉律般的不二法则。然而稍稍细究下先秦时代的历史，我们就不难发现，这一定论难以令人信服。早在春秋末年，秦国就是先秦诸国中的西方霸主，曾经在孙武、伍子胥率吴军攻陷楚国首都郢后，出兵相救，帮助楚国复国。其实力可见一斑。虽然由于秦穆公晚年的策略失当，造成了国力的减退，但秦依然是中原大地西陲的不二强者。而到了战国初期的秦献公时代，秦国再次依靠一系列的小型改革，增强了自身的实力。只不过帮助秦人进行此次改革的并非商鞅，也不是其所代表的法家学派。

春秋时代的秦国已经是强国了

秦献公时代，主导秦国上层思想的是先秦时代的另一大思想派系---墨家。今人提起墨家及其代表人物墨子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其主张的“非攻兼爱”思想，以及这个思想学派对于军事工程学的独到造诣。成语“墨守城规”便是一种体现。事实上墨家的理论远非如此浅显与高尚，他们在强调民众的物质需求必须得到满足的同时，也认为民众不应具有思想上的自主权和需求。此学派的门徒曾经在战国初年的秦国得到重用，并且推行了严格的户籍与连坐制度，约束民众言行。此事后来往往被记到了商鞅与法家的头上，只因此法确有提高秦军军纪的效果，让后来的秦军不至于继续沦为名将吴起笔下“散阵自斗”的莽夫团体。

墨子

另一方面，墨家弟子在武器制造和城防攻坚等工科领域也颇有建树。这些人在秦国帮助秦人提升了自己的武器制造工艺，帮助秦国设计和建造了更加坚固的城池防御系统。前些年被某些媒体吹的神乎其神的“秦军军工业标准化”，也正是源于墨家弟子对秦国军工业的大力提升。这使得秦军的战斗力在战国初期就有了很大的提高，献公晚年与魏战于石门、斩首六万，就是墨家帮助强国的有力证明。即便没有商鞅，秦国依然会逐步提升国力，成为令天下诸侯不可小视的存在。否则商鞅本人估计也不会特意跑去投奔秦国。

2015年出土的完整秦弩

函谷关防线秦国赖以自保的最佳屏障

商鞅给秦国带来了什么？

商鞅在秦国推行变法，其主要理论依据皆体现在他的著作《商君书》之中。这部充满争议的治国策论集中的很多思想及此后商鞅颁布的法律都对秦国有着很大影响，但绝非商鞅本人的一手原创。例如在刚到秦国的时候，商鞅手里的秘籍就是魏国人李悝写的《法经》，法家思想的源头及商鞅变法的直接原型正是东方的死敌魏国。商鞅只是在这个基础上做了修改。加上前文所提及的墨家理论与实践贡献，商鞅变法无疑只是添砖加瓦，绝非中流砥柱。

李悝雕像

商鞅变法的另一大特色就是在秦国上下强行推行严格的军功等级制度。这种上下层异常分明的思维模式，恰恰源自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商鞅变法后，重点治理目标之一就是改变秦国民众的非华夏周礼作风，出台“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这样的法令，完全是符合儒家思想模式的一种表现。商鞅本人在这件事上执意认为，秦国民众不讲周礼，是战斗力低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些人非常爱吹嘘商鞅变法后秦国法律的“上下不分一视同仁”。其实都是片面理解，想当然耳。商鞅变法虽然极力主张对官员的重刑告诫制度，却同时规定了军功爵获得者，可以在犯罪后以免除一级爵位的方式进行抵罪。这就使得位高权重者及上级在犯罪后难以同庶民同罪。对芈月一往情深的秦王赢驷，做太子的时候就曾经触犯了禁条，按律要在脸上刺字。“铁面无私”的商君却让太子的老师代替受刑。虽然如此，日后成为国君的赢驷依然没有放过商鞅，后者在逃跑失败后遭受了车裂之刑，也可谓是死得其所。

芈月传中由方中信扮演的秦王赢驷

正是由于商鞅的努力，秦国几乎全部的民间商业贸易被新的秦国法令所禁止。这样不仅民众不可能接触粮食、金属等战略物资，连旅馆客栈都必须由国家经营。商鞅本人无法出逃时，不知会作何感想。也是因为他的变法，大部分秦国百姓的生活永远被定格在了“贫穷线之上”，意在激发民众的战争热情。为了确保这层热度，定期依靠国家强制法令来消灭富户就非常必要了。同时又有大量的官方奴隶在广袤的国有土地上进行耕种。

汉朝的繁华市集这类情景在秦国根本无从看见

在商鞅的运作下，秦国俨然成为了秦王一个人意志只配下的战争机器。只有少部分投靠的幸运儿才能分享部分成果，上至军队功臣，下至黎民百姓，若要有私人地产传予后代，都是违法的事情。这套体系下唯一的受益人只会是秦王自己。可以很明白的说，商鞅法家的这一套就是军国主义加愚民政治。商鞅最后终于以死体验了此类专制制度的恶果。

秦国及商鞅真的独此一家？

商鞅变法的核心思想绝非独此一家。前文就曾提及商鞅众多理论依据及秦国变法图强政策的实际源头。战国时代，诸侯国中搞变法的大有人在。商鞅早年的偶像李悝便在魏国主持变法，使得魏国成为了战国早期的霸主。魏国还同样诞生了大军事家吴起，他不仅在本国大搞军制改革，还南下楚国帮助楚国人搞了变法。只不过他们的变法内容及核心思想远没有商鞅在秦国搞的如此急功近利，没有底线。

早在秦国变法前魏国就进行过成功的变法并且训练出了秦国人都害怕的魏武卒

如果我们再把目光放眼世界范围，就会发现商鞅在秦国搞的这套东西也绝非独此一家。早在商鞅到秦搞变法前的一千年里，西亚地区就曾经崛起了以军国制度而臭名昭著的亚述帝国。该帝国同样以一整套严苛的法律要求全民投入到军事义务中去，以战争为主要的谋生之道。帝国军队攻伐之处就如同秦军经常在关东六国做的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大肆屠杀原地区的居民。以至于当听闻亚述军队即将开来，很多当时的西亚居民会如同关东六国的百姓一样集体奔逃，宁死也不做帝国臣民。于是，商鞅变法后的秦国就经常将占领地的居民强制迁徙到别的地方，重新安排屯田。就和历史上亚述帝国在其占领区内的搞出来的大规模难民潮如出一辙。

亚述帝国版图这个帝国制霸中东地区与后来的秦国短暂攻灭六国极其类似

至于秦国与亚述帝国的解决，也颇为相似。秦始皇统一六国仅仅一代人的时间，秦国便在接二连三的起义与叛乱中彻底灭亡。龙兴之地关中在被刘邦带领的起义军攻克时，无丝毫还手之力。只因为其民力早就被商鞅制度下的严酷及连年的战争一起消耗殆尽。亚述人同样在统一了几乎整个西亚和两河地区后，被叛乱者折磨致死。亚述本土被叛军攻占摧毁。当然先秦时候的诸子百家并不知晓数百年前，千里之外的事情。否则他们还会如此我行我素的搞此类变法改革吗？

亚述人对待俘虏和占领区百姓的残暴与秦国如出一辙

警惕影视剧鼓吹商鞅和法家的糟粕思想

商鞅虽然早已被秦王下令车裂，他的制度在秦代灭亡后也一直被逐出大雅之堂。但商鞅之后，历代统治者中都不乏在实际治国中偷偷祭出商鞅思想的。所谓“外儒内法”，说的就是这种历史现象。商鞅彻底改变了战国乃至后来中国的政治生态，甚至，以两千年的历史跨度而论，商鞅的基本治国理念被顽强地延续了下来，他的核心经济理念被众多的专制王朝所沿袭，在很多朝代，实际上呈现出“半法半儒”、“儒表法里”的景象。也因此，苏轼又曾经很叹息地说，对于商鞅主义，“世主独甘心焉，皆阳讳其名，而阴用其实，甚者则名实皆宗之。”

 

商鞅所推行的一整套治国理念及核心思想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非常有害的。其治国手段及方针政策无一不是将民众压制，降格到了类似牲畜的地位来对待，活在这样的国度，可能真能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商鞅变法后，秦国百姓不但不能致富，相反连基本的人身自由和职业选择权利都被军国以新法完全扼杀。繁重的赋税、徭役和军事义务都压的百姓喘不过气。而坐享其成的秦国顶级统治者以商鞅的主张看待此等局面，觉得理所应当，乃国家强大之根本。结果秦国的野心欲望就随着六国的灭亡而变得日益饥渴，随即折腾更多的民力南征北伐。终于因为消耗太大，国力虚脱，迅速早亡。整个过程在今天看来，清晰明了，也让后来人唏嘘不已。这套东西的持续实施，只能导致国家暂时虚假强大最终自我毁灭发展的可能，同时付出的代价是社会和民众人伦沦丧，道德沦陷，极端劣化。因而秦朝灭亡后，很多能人学者都纷纷发表了反对秦国制度，抨击商鞅思想的观点和文章，以便不断警醒后来人不要因为野心和贪念而重蹈覆辙。

但是,不能不指出的是,商鞅的这一套军国主义思想和愚民、弱民、疲民的手段，却成为秦之后中国古代王朝实行专制统治的不传之秘。因此有“百代皆行秦政治”之说，成为维护封建王朝专制统治的思想武器。

然而近些年来，关于秦国历史及商鞅本人的文学影视作品却层出不穷，不绝于耳。前些年红红火火的《大秦帝国》就狠狠的吹捧了一把商鞅。现在，本因更加小清新的《芈月传》里也有商鞅的“阴魂不散”。显然，商鞅主义这个幽灵并没有在中华大地上散尽。商鞅和法家的这一套总是将国家的富强同民众的富裕安康相对立，鼓吹愚民、弱民，片面强调短期的竭泽而渔，推行军国主义。而长久规划及可持续发展的概念，在商鞅和法家的观念中是难以找到的。

今人看待古史，评价其人，除了要站在当时的环境下给予客观分析，更应该从古人的所作所为及后果中提炼教训，才不枉费先人走过的一段段弯路，以及为他们所为此付出的昂贵学费。那种对2000多年前专制统治的思想糟粕进行鼓吹的论调，实在值得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