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人物:蒯大富,原清华大学学生,文革期间红卫兵五大造反派司令之一
采访时间:2004年8月25日
采访地点:深圳市南山区新桃园酒店22号房
采访蒯大富,颇费心思。距今28年前,蒯大富曾是中国大地上名噪一时的人物,当年红卫兵五大造反派司令之一,现在50岁到70岁的人,不知道蒯大富的恐怕不多。
蒯大富是玩火者,也是纵火者;是“文革”的早期产物,也是“文革”的后期弃物;是政治的精品、装饰品,也是政治的牺牲品、试验品。人世间的事就这么简单。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仁,五德,六读书,七工,八技,九盘算。人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复杂。故乡行云是,虚室坐间同,日落西山暮,方知天下空。经历了曲曲折折、高高低低后,一个人,特别是在瞬间经历过高速的“政治过山车”的人,常怀一种看透和看破的心态。大多是消极,而在消极中,能有一种积极,一种沉淀后的发酵,一声沉沦后的口哨,那就别有一番意境。
老婆孩子落户深圳
田炳信:我的《深谈》栏目喜欢找些有阅历、人生有起有落的人聊。因为只有经过比较、反复折腾,人性中的各种味道才会散发出来。
蒯大富:咱们讲好了,我们朋友间聊聊天可以,任何媒体上都不要发表。你知道凤凰卫视第一个找的就是我,刘长乐、吴小莉、陈鲁豫这些大腕基本都来过。陈鲁豫不是出了本书吗,其中一章就专门讲到我为什么拒绝接受她的采访,但我们聊得不错,她人很好。
田炳信:你是觉得现在不合适谈呢还是怕谈了对现在的生活带来负面的影响?据我观察,经历过大事件的人一般都有三种心态:一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是屡战屡胜,牛气冲天,自始至终个性得到极大的发挥;还有一种就是屡败屡战,在下风头高昂着头,展现了单
体生命的韧劲和坚强。
蒯大富:是不合适谈。我给你看这些老照片(蒯大富随身带了3本旧影集让笔者看)。
田炳信:你当年很瘦。
蒯大富:造反嘛,就得瘦。这照片上有谢富治、周恩来、林彪……是朋友帮我保存的。
田炳信:是你交给他保存的?
蒯大富:不,是人家从档案里翻出来,一直保存了三十多年。老田你今年多少岁数?
田炳信:我今年48。
蒯大富:“文革”时期的事应当还记得。
田炳信:记得。我去年底写了本《中国户籍制度调查手稿》,你有空翻翻。
蒯大富:这本书还是有分量的。我老婆、孩子的户口直到这个月才刚调进深圳。为什么好多事情不好谈,就是这个。按照深圳市入户的条件,十个条件里只要有一个符合就可以了,像在深圳连续居住5年以上,我够了;在深圳办公司年交税10万元以上,我一年交三四十万。但因为我是蒯大富,就难办。
田炳信:那你的户口现在办进来没?
蒯大富:我的还没办。
田炳信:你也不想办了吧。
蒯大富:我想办。现在好多做法我不认可,要想突破这层层的关联,不容易。
田炳信:我这本书是研究中国户籍制度的第一本。15年前我在新华社当记者时专门做过3篇相关的“国内动态清样”,直到现在拿出来说,当时所提的观点都还没过时。
蒯大富:现在世界上还有多少国家有户籍制度?
田炳信:据我调查只有中非的贝宁、朝鲜和中国,但那两个国家户籍制度的严格性和长期性都不如中国。你是哪年出生的?
蒯大富:1945年生,1963年入学。
田炳信:后来凤凰卫视的采访做了吗?
蒯大富:没有,它要能播我肯定接受它采访。鲁豫说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人不肯接受她的采访,一个是我,一个是张玉凤。说白了,我想说的话她不敢播,她让我说的话我觉得没必要说。
田炳信:那能不能这样,你想说的话我让你登出来,你不想说的话我就不写?
蒯大富:你根本做不到。
感谢邓小平刀下留情
田炳信:你们家是什么出身?
蒯大富:我爷爷是新四军,爸爸是共产党员,要不当年怎能红起来呢,敢造反,有底气。 我们家是江苏盐城嘛。
田炳信:其实“文革”初期谁不挤破脑袋想当造反派,只不过有的人因家庭出身、个人背景、性格和所处的环境没当上而已。当年不是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叫“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毛主席指示我照办”嘛。
蒯大富:要讲出历史的真相其实很难。
田炳信:如今社会越来越成熟,人们更加客观,更加接近真实。这些年你个人的经历大
起大落,大红大黑,你自己反思过“文革”吗?
蒯大富:现在的社会环境是比以往宽松了许多,但我还是不想碰“文革”这一块。
田炳信:只想踏踏实实多赚点钱?其实你的名声对你做生意应该有帮助吧?
蒯大富:有得有失。就是说它有个负效应,弄不好人家会不愿意跟你接触。
田炳信:其实你应该写个回忆录。弹指一挥间,“文革”距今已38年。你是当年的风云人物,五大红卫兵领袖之一,又经历了这么多曲折,不管它公正不公正,站在今天的角度回眸“文革”,你怎么看?
蒯大富:很难用什么话来概括。
田炳信:是不好表达还是有难言之隐?
蒯大富:没什么难言之隐,就像你说“文革”的起因,用什么话能说得清楚呢?真的很难。
田炳信:当年你21岁,还是个年轻人,现在回头看“文革”,有没有一种被“戏弄”———这是个潜台词,有没有那种感觉?
蒯大富:我自己并不后悔。我始终只承认文化大革命就是两年,正好就是我那个“狂乱年代”,正好我在风口浪尖上。
田炳信:你被抓起来是因为“5·16”吧?
蒯大富:那是两回事,但我也是“5·16”分子,我被关了17年。
田炳信:韩爱晶怎么就判了15年呢?
蒯大富:他罪过小,我罪过大嘛。
田炳信:聂元梓呢?
蒯大富:也是17年,差点没判死刑。
田炳信:是谁刀下留情了?
蒯大富:那肯定还是邓小平了。如果不是邓小平,人早没了,挺感谢邓小平的。前段时间我去北京,见到了当年的审判长。当年他一直护着我,非常好的一个人,要不是他我还得多坐8年。
田炳信:你后来减刑了吗?
蒯大富:没有,坐满了。
田炳信:是在秦城监狱?
蒯大富:那也去过。
田炳信:受刑了吗?
蒯大富:没有,还比较客气。我没获减刑是因为我始终不认账,他们说我“颠覆国家”、“颠覆社会主义制度”,可法庭辩论时,检察官、法官都被我驳倒了。我说《刑法》第90条列明:反革命要有动机和行为。你能证明我有这种动机和行为吗?当时是1983年开庭,审判1966年的案子。如果回到1966年,我那时才21岁,至少有几个没看出来———第一,毛主席也会犯错误;第二,林彪、江青是隐藏的坏人;第三,不知道刘少奇是被冤枉的。我说我是非常纯正的革命者,怎么可能反革命?我问审判长:您比我大10岁,1966年时您认为毛主席犯错了吗?您当时知道林彪、江青是坏人了吗?您就从来没喊过“打倒刘少奇”吗?假如您也不知道,您怎么能起诉我反革命?当时的庭审现场有4台摄像机拍摄,录像带现都在档案馆里。后来我去要过,但他们不给。
审判长说:“我拒绝回答被告的问题。”我说:“我现在是被告人,您代表国家起诉我,我不得不来。现在是法庭辩论阶段,我刚才的发言与本案有关,你必须回答。不回答也可以,但你现在就要给我撤消起诉。”
田炳信:当时法庭上有多少人?
蒯大富:800多人。
田炳信:你给判了17年,那以前羁押的时间顶不顶刑期?
蒯大富:顶了,要不还要多坐8年嘛。我是1978年被抓,1983年审判。从1970年到1987年,关了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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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田炳信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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