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作家老鬼:表达革命决心 带人抄自己的家
2009年10月15日 09:21中国新闻网 】 【打印共有评论0

自己的一时冲动 竟惹来了滔天大祸

满腔的革命激情在老牧主那里得不到充分的发泄,一群血气方刚的青年人聚在荒凉的大草原上不甘寂寞。老鬼的热血青春依然蠢蠢欲动。

马波:我们马车班长是以工农兵自居,他教训我们,要老老实实,你们是接受再教育来的,并对我们特别粗鲁,全连都特恨他,不敢惹他,他特有劲儿,我就豁出去了跟他打一仗。后来我就想,我就为民除害,我的火气就跟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了,觉得特解气,给"知青"出了一口气。可过了一个多月以后,团里突然就把我抓起来了。

老鬼决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竟惹来了滔天大祸。为了报复打他的老鬼,班长先是鼓动领导,将老鬼实施监禁,随后,又发动"知青"们对他进行揭发。为了向组织表明赤诚,很多"知青"在揭发老鬼的"坏思想"上都不甘人后。其中甚至还包括老鬼最亲密的朋友。

马波:写了六沓子揭发材料,底下都写着揭发人谁谁谁,让我知道我的朋友揭发我了,摧毁了我的防线。给我看完后,很难受,当时也掉泪了。

记者:当时你最大的罪名是什么呢?

马波:诬蔑毛泽东思想。《东方红》不能老唱,老唱老唱就腻了。因为那时候天天唱,一天唱好几遍。早请示,晚汇报,每天吃三顿饭,饭前都要唱《东方红》。

无论是老鬼本人,还是那些揭发他的战友们,没有人想到这些揭发材料竟成为给老鬼定罪的证据。老鬼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一向自认为对革命最赤诚的他,绝难想象革命的暴风雨最终竟在自己身上降临。

记者:那是你第一次?

马波:对,头一次被批斗,真是给我批得失魂落魄,就觉得被扒光了,赤条条地站在大家面前。

记者:你本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打架连死都不怕的人,但是这一次在批斗会上就觉得受不了了。

马波:是,我特害怕,我特别怵"批斗会",我觉得批斗会比拳头厉害多了。你想想,那么多人,那么多愤怒的眼睛瞪着你,上千人都喊着,青筋暴起,喊着,狠不得就是吃了你那个劲儿,真凶猛,那种气浪。而且我那个时候,对我们连的一个女生有好感,这个女生也在现场,我知道她在看着我,可是我多么愿意在她面前,我表现的威武一点儿。可是我没法表现,我只能就是那种猥琐的样子,被扒光了让她看一样,最丑陋的。梆梆地拍我,把我的脑袋拍下去,那时候我记得,我就鼻涕眼泪往下掉,又是夏天,汗水掉在鞋上,真是心里想喊冤枉,可是又不敢喊,那怎么敢喊啊。

记者:你说你觉得已经站在全世界的反面了?

马波:一下我就成了最底层的,成了他们的敌人了,成了跟苍蝇、老鼠、蚊子这样人了,根本就不受法律保护了。

来到内蒙古草原仅仅不到两年,老鬼就迎来了他一生中最黑暗的岁月

在我们初次接触老鬼的时候,觉得他性格挺内向,不太擅言词,甚至有点羞涩,和想象中作家那种侃侃而谈,有一点距离。老鬼说这或许就是那个年代留给他的后遗症吧。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愿意到人多的地方去,而且坚决不去公众场合开口说话,因为人一多他就会觉得心慌,就会马上想起自己多年前,在"批斗会"上的那一幕,马上想起台下那些狂热的,仇视的人潮,那些眼神。老鬼可以说是天真的,他以为有雄壮的体魄,有满腔的赤诚,就能把革命进行到底。但现实对他进行了嘲弄,而老鬼又是性情的,即便他经历过如此的幻灭,他骨子里似乎还保存着那份天真。

记者:那是你人生当中最低谷的一段?

马波:对。那是最黑暗的一段,众叛亲离。当时就是有一个人,跟我见面握握手,完了以后马上批斗他。你为什么跟现行反革命握手?好像我这个"反革命"病毒一样能传染他,肉体上离得越远越好。所以这种事儿就是让我特别痛苦,给你放在人群里,可是又不让大家理你,这是最痛苦的一种折磨。平常我见到每一个人,我都低着头儿,我不说话了。任何一个小兵团战士,比我小很多的人很瘦小的人。在坯场上那时候我成天就拖坯,现在都可以指挥我,让我干这,让我干那。他们都住在房子里,我就住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里头。我把一个料槽子堵住门,可是还有猪老进去,有时候我看见猪进来了,我就拿着坯狠狠地砸猪一下。当时我就想,我是"反革命",没有愤怒的权利,对任何人都只能唯唯诺诺,我现在只有对猪,我才能可以表示一下愤怒,我就用力砸,给它砸跑了。

1970年知青老鬼在内蒙古兵团里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他被强制监督改造在众叛亲离之中老鬼依然幻想着通过申诉,来让自己挣脱深深的屈辱。

马波:心里很痛苦的时候,我就写信,觉得写信就好象我在掉泪一样,我用这个来发泄。我一定要活到最后,我让你们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反革命"。我就不服这口气,所以我就老写申诉信。我怕被团里人搜走,我把扫帚拆了,把信藏在里头,完了再给它缠上。我给毛主席写过信,而且当时我还对那个有好感的女孩还是挺希望的,有一种憧憬。所以我特别希望快点把我的问题解决了。

记者:她再见到你,她是什么样?什么眼神?

马波:她很害怕我,躲着我。

然而一封封申诉信都如石沉大海,老鬼渐渐陷入绝望,直到麻木。

马波:我就不愿意在连里呆着,就想上山打石头。上山打石头是特别苦的活,一般都没人去,我就特别主动要求去,我愿意去,因为山上虽然苦一点,虽然寂寞,但是没人跟你划清界线,没人拿"阶级斗争"来整你。所以后来我就在山上呆了好几年。老在山上呆着老不说话,有时候山上一天到晚就一个人,有时候特别寂寞,特别安静。有时候没风的时候,一点声都没有,那么大的地方,那么辽阔,就是没声,特别可怕。有时候就自己瞎喊,怪叫。

真正的孤独是很可怕的,四周没有人,好像世界都把你忘了。所以后来我就想,我受不了,就逃跑。即使我逃不成,我也得让大家知道,我还活着。

1972年大年初一,趁着春节期间管理松懈老鬼逃离"知青"连队,一个人向着北京的方向走去。

马波:风很冷,十几里没有人烟,如果你要迷路了很容易给冻死。所以我一定不能迷路,我就必须沿着公路走。走了一天一夜,渴了就吃点雪,那天夜里当我躺在公路上看天上那个星星,我还想过我妈妈。我说,我就这么死了吗,我还想过这个念头。后来,我还想过那个女的,就是我对她很有好感那个女的,我说,她们都在看着我呢,我不能这样啊。后来,我就站起来继续走。这一辈子最难忘的就是那天晚上我后来找了一个牛圈,牛圈里有好些小牛,我就跟小牛偎在一起,把自己的两个脚,放在小牛的肚子底下过了一夜。我进去了,小牛就吱吱儿的咀嚼那声音,过一会儿吱儿咀嚼一声,特别安详,它也不害怕我。

老鬼名字的由来

然而老鬼马上就被抓了回来,继续接受监督改造。

记者:在那种情况下,有没有谁一两次给你一点点那种温暖?

马波:有一个叫小佬的天津"知青",完了就像搞地下工作一样,偷偷的碰了我一下,我不知道干吗,他就不动声色的眼睛不看着我,但是他手在碰我。我一看,他递给我一瓣蒜,后来我就特别感动,吃包子的时候他就给我一瓣蒜。可是他不敢公开给我,只是偷偷的塞给我。

除了一些正直的"知青",让绝境中的老鬼感到温暖以外,在草原上还有很多,"地富反坏右"一起劳动改造,和自己曾经无比仇视警惕的"黑五类分子"混迹在一起,老鬼却渐渐地感受到了平静和自由。

马波:很戏剧性,我刚来的时候,我是在他们之上,我监督他们,我让他们干啥就都干啥。现在我跟他们一样了,我所受的这些苦,我就知道了,是怎么个滋味了。所以以后,我这个思想就变了。有一个叫老班的,他在山上跟我一块打石头。有一次喝茶的时候,给我削了几片奶油,指甲盖那么大的两小片,薄薄的,可是我就觉得特温暖。还有的老牧民,见面了给我一棵烟,只有这些老牧民干这些事,兵团战士都特别觉悟高,特别革命,特别跟我划清界线。老牧民没这个觉悟,他就跟你还是这样,所以我就特感动。

一次老鬼突发急症,那个他曾经批斗、抄家过的老牧主贡哥勒,步行几十里将他背到医务所,他才保住一命。从此老鬼彻底将自己当作了"牛鬼蛇神"中的一员。

马波:那时候我穿的那个皮裤都破了,我没有皮子,我就拿一块破布缝在皮子上,特可怕,像叫花子一样。有一次我们去四连去借炸药去,当时天快晚了,我们好像是步行去的,四连的那个人,看见我们都害怕的不行,说你们哪的,吓的,我门过去他就往后直退

我们都蓬头垢面的,他真觉得见着鬼了,我岁数最大,又是"牛鬼蛇神",又穿的破,完了大火就管我叫老鬼了。

1972年秋天,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西邬旗,发生草原大火,数千"知青"手持铁铲、树枝等简陋工具,向着千度高温的火场发起冲锋。杜恒昌等69人英勇牺牲。当时的《人民日报》号召全国广大"知青"向烈士学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为革命献出一切。而此时在相邻连队,正在接受监督改造的老鬼,依然在山上打着石头,他打了整整一天,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

马波:到傍晚太阳落山了,我们是以太阳落山为准,一落山就下班。那帮小青年就欢呼着往下跑,后来我一看那个太阳,我就感觉到,我们有很多知识青年就是一颗红心啊,就是特别赤诚,想把自己的血,把自己的热献给这个社会,献给这个国家,把自己青春的热血献出去。虽然一点没用,虽然天空那么冷,你再多的血一下子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我当时就涌现出,我就觉得落日,血红的太阳就像一个年轻人的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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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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