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忘逝者

当我们坐在温馨的家中品尝着香茗观看电视时；当我们在豪华的卡拉ok厅欢乐忘情地歌唱时；当我们在酒家聚会互相举杯祝贺时；当我们乘着波音飞机国内国外地观光旅游时，朋友！我们不应该忘记那些曾经和我们一样，怀抱着美好的青春理想，腰揣着宝书四卷去插队，现在却早已化为一杯黄土的战友。我写下这样一篇小文，作为对他们的哀悼和祭奠。

曾经在一份资料上看到这样一个数字，说死于上山下乡的知青共有三万多人。我不知道这个数字是否全面准确，我只知道我们大队（指合并后）有知青两百人左右，死亡四人，比例是五十分之一。我也知道，在那些上山下乡运动的献身者中，有少数人是死得轰轰烈烈的，也有少数人是死得凄凄惨惨的，而我们大队的四位却死得普普通通。这是四位极其平凡的知青，在他们短暂的生命旅途中，甚至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所谓先进事迹。但是他们当时的生存状态却代表了大多数知青的生存状态。也就是说，他们的死亡，从个体上来说是一种概率上的偶然，从整体上来说却是概率上的必然。就像抽生死签一样，这五十分之一的死签，我们谁都有可能抽到。从这层意义上来说，祭奠他们也就是祭奠我们自己。我们今天还活着，并不是因为我们比他们做得更为出色，而只不过是我们比他们更幸运一点而已。在那种极其艰苦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的知青们，有几位没有收到过死神的邀请函，又有几位没有接到过阎罗的赴宴帖，我相信那种没有涉险遇惊的人一定是少之又少。下面让我简叙一下大队四位知青的死因。

某小队有一对知青小夫妻，妻子怀孕了。可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没有回到城里去待产，而是在当地农村里生产，结果因难产而母子皆亡。这种事情，当时结了婚的人都有可能遇上。

有一位叫“小三毛”的男知青，与生产队的几个人乘拖拉机到某地去买水缸。在回来的路上，因怕水缸碰撞开裂而在路边的地里拖了几捆稻草，结果和那里的农民发生争执推搡，他们只得悻悻而去。车子开到半路，他们到一位同行者的亲戚家吃中饭。进门后“小三毛”就坐在厅堂里的一只躺椅上休息，饭熟后叫他起来吃饭时却发现人都已经断了气。因为他在前面与人争吵时被一位老农拉扯过几下戴手表的手，同伴就解下他的手表后仔细观察，结果发现手臂上戴手表的地方有一块深色的印痕，于是同伴们就怀疑他是被那位老农点了死穴而至死的。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上面派来了调查组，结果那位老农吓得上吊自杀了。为了几捆稻草，闹出两条人命，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感到无限的悲哀。

有一位姓卢的女知青，因自知出身不好上调无望，心一横嫁给了当地一位家境殷实的拖拉机手。结婚后只两年工夫，她已经变得和当地的表嫂们完全一样了，下田干活上山砍柴回家喂猪样样都是行家里手。如果小日子能这样一直延续下去，当时她做出这种选择别人可能还尚能理解。可是有一次她丈夫带着几位同村老乡去上海看病时，她自己却在家里得了急性出血热病，因为丈夫不在身边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最后导致病情恶化而撒手人寰，留下一个长相和她极其相似的可怜女儿孤苦伶仃地在世上受苦。

如果说前三位都是死于意外事件，带有很大的偶然性的话。第四位朱姓男知青却是死于对前途绝望后的自杀，这就更让人感到格外痛惜了。虽然他死的时候人已回到了上海，可是造成他绝望的原因却是在农村时产生的，所以我仍然把他归入上山下乡运动的献身者行列之中。

我在修井冈山铁路时曾结识了一位相邻大队姓孙的知青，他是一位本分耿直而又心怀理想的人，因对我的经历与为人颇感好奇，所以两人之间的共同语言也不少，我们经常会在一起探讨人生展望未来。可是令人扼腕的是，他那过分耿直的脾气最后竟断送了他的性命。他从铁路工地返回后不久，有一次他们大队晚上放电影，许多知青因此聚在了一起。他在发给几位熟悉的知青烟抽的时候没有发给另外三位不熟悉的知青烟抽，于是那三位知青就上前强抢他的香烟，把他的裤袋也给扯破了。势单力薄的他在盛怒下回家抄起一把斧头再去与他们拼斗，结果两败俱伤。他把一位知青的胳臂给砍下来了，他自己却被另一位知青用钩状的茅刀在头部砍了一个外观刀口不大，其实内创较深的口子。县里来的救护车将他们两人同时接走了，那卖相难看的断胳臂知青躺在担架上，而刀口出血并不多的他却是坐在车厢里的。谁知车子在返回途中，司机突然看见山路上有一只大甲鱼在爬行，于是急忙停车去抓。因为刹车踩得太急，小孙本已受伤的头部又在一根铁杠上撞了一下。到了医院后医生又是先抢救那位鲜血淋漓被砍断胳膊的知青，等到把那一位处理好再来抢救外部伤口并不大的他时，却因颅内出血太多无法救治而一命归西了。为了几支香烟而导致一死一伤三人入狱的惨剧，这样的事情怎么不让人感到格外地痛心。若是要说罪错全在他们四个人身上，我看也有失公允。在那种压抑与浮躁并存的环境下，就是我这个顶着一口黑锅、性格文静、克制力也胜人一筹的人。那时为了自卫，为了生存也曾多次与人动武打架，更何况其他人乎。

逝者已矣，我只是希望我们每一位活着的知青朋友们，珍惜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分钟，抛开烦恼，撇开忧愁，尽情享受生命带给我们的一切欢乐。也许有的朋友正被病痛所困扰，也许有的朋友家境暂时还较拮据，也许我们还会遇到这样和那样的棘手问题，但这都不重要。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会有明天，我们就会有希望。随着世界科技的发展，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随着党的富民政策的逐步落实，我们一定能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活着真好的涵义。“试看明日的中国，必是灿烂的乐土。”我相信这个美好乐观的预期应该是不会落空的。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那些已逝的知青战友们，我们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华夏的土地因为有了一代又一代献身者血肉的滋润，幸福文明的花朵才会开的更加绚丽多彩。已逝的战友们，你们可以安息了！

（作者为上海江西峡江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