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了,我们都老了,四十年前的现在,我们到农村去,我到了安徽淮北。现在回想起来,真想说些什么。发一篇小文章。真是当初的经历。
刚刚到农村的第二年,正是我们既痛苦而又开心的时候,痛苦就是将要经受农村艰苦的劳动,倒不是怕劳动,来农村本来就应该参加体力劳动,有思想准备的。不过将面对农村的许许多多不适应和水土不服,这一关是非常难过。开心就是我们毕竟还年轻,刚刚离开学校,学生的冲动和顽皮还很需要大大发挥,所以常常会玩出一点新花样来。我和我的另外两位同学就是这一时期的人。
记得这年的开春,不争气的天气一连下了好几天的绵绵春雨,地都下透了。虽然雨停后开了太阳,但由于地太潮,无法下去劳作,每天只能在家呆着,无聊至极。于是,我们几人就安排了一个活动计划,那就是外出玩几天,不耽误回来参加劳动,还利用了这几天举行一次当学生时必有的外出春游,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啊。
我们的计划是:从任桥上火车到符离集,那里是有名的烧鸡产地,到那里去美美的吃一次正宗的符离集烧鸡,然后在那儿玩,住一晚后再回来。用现在的话讲,短途旅游,花钱不多,蛮开心的。
计划已定,说走就走,我们一行三人就这样踏上旅途。一路的说笑,一路的开心,谁都没想到此后所经过的几天,可真是很不平常的一次经历啊。
兴冲冲来到任桥车站,只见一辆油罐车停在那儿,再到调度室问是否还有北上的车,说今天没有了。那怎么办,难道还要在任桥过夜,等明天有车了才走吗?而那辆油罐车却马上就要开了,往北开,但到哪儿不知道。我们稍稍合计了一下,就决定爬上油罐车,让它开,反正到哪儿都一样,都是为了玩,再说我们哪儿也都没去过,它停哪里,我们就在哪里玩。那时的车站,没有人管,进出自由。我们爬上了油罐车,站在那节油罐的头部,一并排三人,只能站着,手扶着边上的栏杆,就这样随着火车的启动,列车驶出了车站,并慢慢加速。
一路上,我们也不知道它是开往哪儿的,只是想如果开到宿县,有可能会在那里停的,因为它也是一个蛮大的车站。那也不错,我们没去过,上那玩也好。全然没想到这样在高速行驶的情况下,有多么危险。
火车并没有在宿县停,而是一直往北开,我们也不怕,我们心里就这样想的,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就下了,就在那儿玩。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假如火车一直不停,开它个五小时或者八个小时,那怎么办啊,就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笑称自己就像在检阅士兵一样,并排站着,手扶着栏杆。只有开心,没有害怕。
火车就这样向前行驶,终于,就在符离集站缓缓停靠。我们下了车,虽然已是春天,但一路上的寒风,也让我们冻的瑟瑟发抖,不过还是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到了原本就想来的符离集,可以吃一吃这里的特产,烧鸡了。
符离集是一个很一般的小地方,就是它的烧鸡全国有名,才让人知道这个地方的。但那时在我们眼里,只不过是一个乡下地方。当然,假如有机会现在再去一趟符离集的话,那肯定是万万不能和当初相比的啦。
我们在街上来来回回的逛了几圈,还问了人,打听做烧鸡的工场在哪儿,经人指点,找到了做烧鸡的工场,一问,才知道工场已搬走多时了,说是已搬到宿县去了。我们三人只得认倒霉,费了老大的劲,来这著名的烧鸡产地,想吃一吃安徽的特产,看来是无法实现了。
我们在街上闲逛,相商天已不早,晚上住一夜,明天就回去吧,也算出来玩过了。于是我们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付了定金,找了家小饭店,点了几个菜,静静的吃了起来。此时,一个年龄比我们大一些的男士走了过来,主动和我们答腔,说他是南京人,也是南方人,和我们有共同语言,他也在吃饭,说着,他把自己菜端到我们桌上,和我们一起吃了起来。我们见他面善,很客气,似乎看不出歹意,也就和他聊了起来。他说,你们出来玩?想到徐州玩吗?如想去,可以坐一班车,就在大约半小时后,至于上车,没问题,我是徐州铁路机务段的。我们说,到徐州,我们没熟人,也没地方住,他说,不要紧的,就住在机务段的宿舍吧,那里的床都空着。我们私下商量,去还是不去?最后,我们定下来还是去,我们心里想,怕什么,我们毕竟是三个大男人,谁怕谁啊。再说,徐州没去过,都知道它是兵家必争之地啊。
他叫袁怀义,至今他的名字我都不能忘记,这大概是我从学生时代之后,第一次踏入社会所参与的活动中碰到这种奇怪事的原因吧。在他的指引下,我们仨很快退掉了预定的旅舍,就随他匆匆上了火车。那是一列货车,记得他关照我们上最后的那辆押车,这样可以稍稍暖和些。
列车的隆隆声伴随着颠簸,大约在半夜的零点或者更晚些,徐州到了,这位袁姓朋友仍然十分热情,带我们到了车站的机务段宿舍。那是一间大房子,里面排满了床,果然有不少空着,也有被子等,不过真的很脏。
我们与他客套了几句,就哈欠连连,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疲惫的身体一下子就钻入被窝,不多时都进入了梦乡。
这真是劳累的一天,一天的奔走,一天的瞎忙,这下半夜的入睡,真的觉着甜美。不过现在想想,真的后怕,假如他是坏人呢?假如他有什么目的,乘我们熟睡之后…….呢?假如……..?有不少个假如,但是,那时,我们凭着年轻和强壮的体魄,无所顾忌的心情,一点儿也不怕,一点儿都没有多想什么。
天矇矇亮,袁怀义进来了,在我们熟睡时,他已经为我们备好了一桌早点,有油条,豆浆之类的,他叫我们起来,又说早点要冷了,快吃。我们的感觉好极了,此时此刻,满怀着感激之情,觉得我们真的碰上了一个讲义气的朋友,真是遇到了一个同是南方人的朋友。他还告诉我们,说徐州的治安不太好,出门别带贵重的东西,你们上街玩,晚上和我们约定时间,他在机务段的门口等我们,晚上仍然住在机务段的宿舍里,还叮嘱我们外出要小心些,等等。我们说,没关系,我们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和他道了别,就外出了。
徐州没来过,自古来,这兵家必争之地究竟何等重要,倒要好好看看了。在街上逛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就这样在徐州瞎跑了整整一天,总觉得没什么可玩的,大约心情实在有些不踏实,老是觉得这个袁先生与我们萍水相逢,却如此热情;或者人家真的客气,那我们麻烦人家,也实在不好意思。总之,不安的心思让我们玩也不能专心的玩。于是,我们决定明天无论如何要回去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我们在机务段的门口准时碰见了袁怀义,他还客气地问我们,玩得怎么样啊之类的。当晚,照旧住在那宿舍。当我们向他表示谢意,并告诉他第二天要走时,他说,你们回去,我帮你们介绍个列车员,是跑短途的,是从徐州到南京的短途车,此人姓邵,叫邵志诚,和我是老朋友。在袁的介绍下,我们认识了一位男性列车员,个子不高,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几乎半个脸长有暗红色的记,大概就是人们说的那种朱砂记吧,头上戴着一顶半旧的军帽,穿着那时代列车员的制服,胸前很显眼的别着一块红色绒布制成的号牌,用黄色丝线绣着:列车员 某某号。这个人的长相我记得特别清楚,并不是我的记性特别好,一则是他的脸上长着朱砂记,与众不同;另则是我年龄的关系,久远的事情往往记得很清楚。
和邵列车员认识并客套了几句后,我们就上了车,天气阴冷,还渐渐的下起雨来,车厢里空的出奇,整个车厢里没几个人,发车前,我们向袁怀义道谢和告别,和邵志诚聊着天,随着汽笛的长鸣,火车缓缓驶出了徐州。我已经记不起来我们是否留了通讯地址,不过,此后再也没有和袁有过任何联系。在车上,我们还都啧啧称赞袁,觉得此人讲交情,够义气,好结交,萍水相逢就待人不薄,真是少见。不多时,天已黑了,雨下的更大了。车厢内只有我们几个毫无顾忌的大声闲聊,觉得这次活动蛮开心的,跑了一趟徐州,又碰到了袁,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大概就像袁说的那样,因为我们和袁都是南方人的缘故吧。
不一会儿,邵过来神秘兮兮的对我们说,你们别坐在车厢里,因为等一下就要查票了,还是到我的列车员室坐着,这样查票就查不到你们了。我们觉得他说得对,就一起挤进那间小小的列车员休息室。刚刚坐定,邵就挤了进来,四个大男人挤在这间小房子里,那真是叫"挤作一团"了,为了逃票,没办法,谁叫我们心虚理亏呢!此时,邵又接着说,你们应把灯也关掉,因为铁路边上有巡道的,如果他们看到过往的车上,列车员的房间里有这么多人挤着,一个电话打到前面一站,那我们就要倒霉了。听他这样讲,我们想想也对,没法子,只能听他的,就由他把唯一的电灯关了。
我们想关上灯也一样聊天,可是真想不到那个邵某人却有着不良的动机,竟然在我们身上动手动脚,待我们缓过神来,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用现在的话说,原来这位邵列车员是一位"同志哥",原来袁和邵是"连档模子",原来我们才是真正的受骗者。我们可不是软弱可欺之人,我们既不得罪他,也不点穿他,都一个个离开了那间小小的房间,同时,在乱哄哄之中,我们把他胸前的工号牌解了下来,捏在手中不再还给他。
就这样,在乱哄哄的情形下,车已经到达了唐南车站,原本打算下来,无奈雨越下越大,而且又是半夜,下去后又怎么办呢?我们合计下来,想干脆到南京吧,反正我们都有亲戚,到亲戚家暂住一二天,避开这雨天,顺便去南京玩,于是,我们就不下去了,和邵某人周旋着,又防备有无查票。就这样,一路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到了滁县。那时从滁县到南京的车票,只要一元钱,我们让邵跑出滁县站,为我们每人买一张到南京的车票,这样,从南京出站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并告诉他,帮我们办完这件事,还他工号牌。他也同意,乘着车停,就快跑出站(要停15分钟呢),竟很顺利的为我们买好了车票。也许这张工号牌捏在我们手中,就像捏着一张王牌一样,让他不敢乱动,还乖乖听我们差遣。
一夜的担惊受怕,一夜的斗智斗勇,一夜的思考和不理解,把我们弄得筋疲力尽,终于,在明媚的阳光下,我们步出了南京站的检票口,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似乎回到了安全地带。到了亲戚家,少不了又要打搅他们,在南京耽搁了两天,我们又要回去了,这次回去,我们的难题就在于口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问亲戚要?不行!不合适的。怎么办?有办法!
我们买了到"东葛"站的车票,6角钱。就这样,揣着这张6角价值的车票,试图直坐到任桥,一场惊心动魄的"游击战"又开始了。
东葛之后,心情紧张起来,因为那次列车的查票十分频繁,我们发觉好像要查票了,就采用到站就下,在站台上向已被查过的车厢跑去,再上车,那是站站停的车,没过几站,又觉得像要查票了,再下车,老办法,再往查过的车厢跑过去,再上车。就这样,整整折腾了整个一路,终于,到了"家乡"。
在任桥下车后,我们又是重重的吐了口气,好紧张,有点惊险啊,总算回归到原点,平安无事咯!
一年的春夏秋冬真是如此之快,经历了这趟不平常的春游后的我们,辛苦劳动消磨了整整的一年光阴,又到了临近过年的冬季,准备了年货,又踏上了回家的火车,从固镇上了车,也是巧了,我们又上了徐州到南京的列车,准备到南京再换乘到上海的车。在开往南京的路上,我突然想起那次惊险之旅的过程,又忽然想到邵志诚,就向正在拖地的女列车员问起了他,我说,我们有个熟人,叫邵志诚,是这次车的列车员,不知近况怎样?她瞪着眼睛,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们,说,你要找他?到徐州8号监狱。说完,再也不理我们,走了。
我们全哑了,讲什么呢?这中间的故事,真的可能很曲折离奇,也无法知道,知道也没什么意义。
这就是我,我们的一次不平常的经历,叙述起来还真有点稀奇古怪,也让我们明白了要小心些,世界如此复杂。我还要说一遍,当心些,你面对的是复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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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郑孜平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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