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上世纪70年代,由于四人帮的干扰和破坏,我国的经济已经面临着崩溃的边缘。那时节,知青们一年只有24.2尺的布票，不要说做被子,就是买衣服也不够的,而且北大荒的商业还停留在建国初期农村合作社的水平上。

生活资料的匮乏，给予知青们造成了极大的不便。

自下乡以来的几年间,强体力的劳动已经磨坏了我所有的衣裤,我们这里又没有做衣服的裁缝,无奈之中,我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让文娟从上海城隍庙捎来了数套衣服裁剪的纸样子,然后照葫芦画瓢,先把纸样裁下来,再依据纸样子去裁衣料,最后 ,才是缝合成衣。

一件让我难忘的黑色幽默，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在我的第一件成衣面世时，就有很多的知青以及当地的青年纷至沓来，求我代为裁制衣服。

一个叫栾宝财的当地青年,找到了我,让我为他裁制一条裤子,因为快要过新年了,是作为新装准备的。

我爽快地答应下来。因为这点事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晚饭后，我带好纸样子和剪刀按时来到栾宝财的家。他的家很穷困，四壁落满了灰尘，脏兮兮的，有点惨不忍睹的味道。宝财十分认真地拿出一条白床单，铺在炕上，算是给我搭好的裁剪台。我当然也不含糊，熟练地将布料铺好，然后比照纸样子画好粉笔印痕，接下来便操起我的专业剪刀剪了下去。很快，一条男式裤子就裁剪好了，带着几分自豪，几分炫耀，我拿起裁好的裤片，孰料，竟然多出一组白色的裤片……

原来，我是把铺在下面的白布也一同裁掉了。

所有在场的人，顿时抑制不住情绪，大笑起来。这怕是自有裁剪历史以来最蹩脚的裁缝的杰作了。

为了弥补损失，我便给栾宝财又做了一条衬裤。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噢。此事一度在知青中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听说后来还加进了几许戏说的成分。

除了自己裁做衣服外 ，我还自学织毛衣的技能 。

我有一件原来妈妈穿的毛背心，由于年久，磨损得很严重，必须翻新重织，却苦于没有谁能帮我。无奈之下，我决定自学织毛衣 。

我先把毛背心拆成毛线，再按照妈妈的样子用热水把毛线烫直，再晾干，然后绕成大约100克重的若干小团。接下来，我就开始利用所有的机会向人家请教，毕竟男人织毛衣在当时还属于凤毛麟角之举 ，不被大多数的人看好 。但是 ，我需要自己解决生活遇到的难题，就必须自己动手 。

接下来，在大约3个月的时间里，我常常于别人都睡了以后，独自一人在灯下织我的毛衣，常常是织了又拆，拆完后又接着织，反反复复，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当1974年的圣诞节到来的时候，我的毛背心终于织好了。穿上自己织好的毛背心，心里面便有了暖洋洋的感觉 ，甚至还能感觉到妈妈的余温 ……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只要自己用心，就没有做不成的事。这既是我面对困顿生活境遇时对于幸福的理解,也是意在鼓励自己……

(19)

1975年如约而至。

春天的北大荒处处充满了生机，远处，青山如黛，白云飘荡在山水之间；近处，刚出土的嫩草还没能覆盖黝黑的土层，但是已经显示出盎然的春意。

春天的绿色已经走进了人们的心间。

让我们没能想到的是，在这样明媚的春天里却让我们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考验。

4月初的一天凌晨3时许，我们还都沉睡在梦乡里……

我出去起夜时，闻到了刺鼻的浓烟味道，当我推开宿舍的门时，立刻惊呆了：走廊里一片浓烟，顶棚已看得见火光。我马上意识到，宿舍起火了！随即，我立刻大声喊叫，并且敲响了宿舍所有的门。或许是知青们经过一天辛苦的劳作后睡得太死，竟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再一次敲门，催促大家尽快撤离。此时，浓烟已经逐渐渗透

进每一间宿舍里，大家被呛得一时不知所错。

为了抢时间，同宿舍的北京知青张宴成一脚踹开了窗户，我们陆续把被褥和所有的东西扔到窗外，外面的知青又把东西整理好堆在一起，不到20分钟的时间，我们宿舍里的财物都及时被抢救出来了。与此同时，女宿舍那边却乱作一团，大部分女知青只穿着内衣就跑了出来，只知道抱头痛哭，很多财物却还留在宿舍里……

接下来，我们又帮助女宿舍抢救财物，当我们把全部财物都抢出来以后，燃烧的房架开始坠落，整个宿舍烧成一片火海。

此时，我忽然想起，就在我睡的炕席下面还有我积攒的15元饭票，那可是我一个月的伙食费噢！顾不上多想，我急中生智，匆忙当中顶起自己的洗脸盆，权当作头盔，向火海冲了过去……一时间，零星的炭火"噼噼啪啪"地掉在我顶着的脸盆上，但是我已顾不上这些，顺着间壁墙的墙根一直摸到宿舍我睡觉的位置，很准确地摸到了我的钱包，带着胜利的喜悦顺着原路我又摸了出去。

其实，每个人在生与死的关键时刻的所思和所想都是极为简单的，那就是要尽快逃离险境，并不像一些文学作品当中所描述的那样，还会想起什么英雄人物的豪言壮语，那些虚构的东西并不是生活的本原。

这次大火缘起于女宿舍烧炕过热，引发炕席起火，最终酿成火灾的。我们男知青由于采取措施得当，因而损失很小；而女知青本来是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抢出财物的，却由于过分慌乱，因此损失尚多。教训十分深刻。

火灾后，当地的老职工纷纷送来被褥和衣物，并且把知青们拉到自己家里吃饭，使得劫后余悸尚存的知青们感到心里头热乎乎的。

经历了这样一次难得的生与死的考验，让我们近距离地感受到灾难和死亡对于每个人来说并不可怕，只需从容地面对，便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这一年的金秋时节，兵团遭受了几十年不遇的特大涝灾，原本大豆摇铃的收获季节，却难以收获喜悦--兵团数以万顷的大豆全部淹没在齐腰深的水中，所有的农业机械都用不上，只能采用人工手段收割了。

连续月余的绵绵细雨，黏黏的，密密的，甚至连空气当中都弥漫着湿气。长期的阴雨连绵，使得北大荒成了一片水泽世界。根据兵团党委的要求，所有工副业生产为主的连队全部开赴农业连队，支援秋收。

当时，在政治上极为幼稚的知青们甚至还打出了响亮的政治口号--"小镰刀打败机械化！"现在看来，这种理想主义色彩十分浓厚的思维，极为缺失务实的科学精神和人文关怀精神。

我们5时就早起，每天踏着晨露，嗅着花香，去营直农研连支援秋收。我们的双脚浸泡在几近没膝的冷水中，一连月余，用极为原始的小镰刀割大豆。

但凡熟知农活的人都会知道，用镰刀收割大豆是最累的劳动之一，需要劳动者极强的腰力和忍耐力，还须加上相当的劳动技巧 。相对于我们这些知青而言，所具有的只是在政治口号之下焕发出来的空前的劳动热情，以及愚昧的人海战术。

农研连的大豆地一望无边，过多的雨水已经使大豆地变为水乡泽国，水面以上的大豆饱经日晒，镰刀一碰大豆的豆荚便会炸开，且双手接触到大豆茎时，就如同遇到了无数把小刀，会把双手的皮肉割得血肉模糊，实在是惨不忍睹……

一天下来，大家就如同打了败仗的士兵，没精打采的，甚至连走回宿舍的气力都消失殆尽了。

历经近一个月的艰苦劳作，终于完成了水中捞豆的壮举，可是我们每一个知青却难有英雄凯旋般的壮举与自豪，因为在那个"全民发烧"的年代，科学精神和人文关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相反，愚昧、蛮干却成为一种时尚，是足以造就劳力英雄神话的。

我们先前诗一样的豪言壮语，如今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失落与之相伴，知青们仍然在迷茫与困顿当中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