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专制:儒家思想的一个重要传统
2010年01月20日 18:17凤凰网历史综合 】 【打印共有评论0

六、明清儒者反政治专制和思想专制,进行社会批判

明清两代是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高度发展的历史时期,也是封建制度日益腐朽没落、濒于崩溃的历史阶段。明朝开国之君朱元璋,尊崇儒家思想的实际内容,其实只是程朱理学。早在洪武三年,朱元璋就下令在科举制度的乡试、会试中,一律采用程朱一派理学家对儒家经典的标准注本,竭力提高程朱理学在官方学说中的地位,致使程朱理学出现前所未有的盛况。不过,朱元璋特别反感历史上儒家的反专制传统,就因为看到孟子书中有“暴君伐论”和“民贵君轻”之类的话,就勃然大怒,要把他革出孔庙。明初朱学统治地位主要在以下两个方面得以确立:

一是明初的科举规定以“四书”、“五经”的内容作为考试的题目,以朱熹的注疏为标准答案。还规定,文章略仿宋经义,代古人语气为之,体裁用排偶,称作“八股”,其格式刻板,内容僵化,不可能有自己的思想情感。从此以后至清末500年间,程朱著述,成为士人学子必读之学,八股科举,成为绝大多数士人学子出人头地的必由之路,对于控制士人的思想,使人们的思想程式化、刻板化起了恶劣的作用。

二是明永乐年间《五经大全》、《四书大全》、《性理大全》的编撰和推行。三部《大全》是明成祖朱棣在永乐十二年(公元1414年)命翰林院学士胡广等人组织编撰的,由明成祖亲自作序,颁行天下。其中前二部是“五经”、“四书”的集注汇纂。《性理大全》为程朱学者解释六经的著作和性理方面的言论。其中《四书大全》可以说是朱熹《四书集注》的放大,《五经大全》以朱熹的传注为主,《性理大全》同样充满朱学的痕迹。这些说明三部《大全》是朱学著作的汇集,这明显标志着程朱理学官学化的完成和确立。此后尽废古注释不用,程朱理学不仅成为牢笼天下人心和维护专制统治的工具,而且成为士子猎取功名利禄的工具。明初统治者编撰和推广三部《大全》,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和唐太宗颁布《五经正义》有着同样重大的意义,都是统一思想学术的需要。所不同的是,明代统治者通过三部《大全》所确立的朱学,比起董仲舒所推崇的儒学以及孔颖达的《五经正义》,是一套更加完整系统的哲学和政治思想体系,它与八股科举制度相结合,在封建社会后期的学术思想界以至全社会,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朱学统治地位确立以后,科举制度便成为贯彻朱学思想统治的有力工具,有明近300年,从中央国子学到地方书院,以至乡村社学,都用朱学进行教育,“家孔孟而户程朱”,朱学的影响到处存在。即使在其它文化领域,也处处渗透着朱学的影响。这样,由朱熹集大成的程朱之学,经过封建统治者的提倡和推行,在明初确立起来,成为明清官方的正统思想,在封建社会后期绵延发展。

程朱理学的独尊,导致了思想僵化,阻碍了社会意识的更新和创造。在这种情况下,理学家吴与弼的弟子陈献章开始背离程朱理学转入陆九渊的“心本”论,赋予心以独立思考的内涵,强调个体意识等思想内容。明代中叶,为了救治程朱理学思想专制所造成的流弊,王阳明在陆九渊、陈献章的基础上发展了“心本”论思想,对人的主体性进行了细致的分析,特别强调了个体意识的重要,提出了以“致良知”为核心的心学思想体系,以补救程朱理学支离烦琐和僵化教条之弊,通过再现人的主体意识和能动作用,试图利用思想的力量来影响和推动社会。心学在与程朱理学论争过程中开启了理学发展的新方向,促进了人们的思想解放,同时也加速了程朱理学的衰落。但由于心学片面夸大主观精神的作用,以及阳明后学对心学极端的发展,造成了禅宗化的倾向,学者空谈明心见性,罕言修己治人,清谈学风泛滥,世俗道德衰落沦丧,士子不习国计民生之实务,惟知门户之倾轧纷争,心学也逐渐走向穷途末路,整个学界弥漫着空疏陋习。理学和理学的解体和衰落,成为必然之势,取而代之的,是改良与批判的早期启蒙思潮的兴起。早期启蒙思潮不但在政治领域,而且在哲学领域对理学和心学进行了批判和改造。在政治领域的批判具体表现为一大批代表市民阶层思想倾向的民间思想家的出现,他们是王艮、何心隐、罗汝芳、李贽等人。他们从市民阶层的立场对宋明理学维护的封建礼法名教进行抨击,积极倡导存人欲、求平等、讲人性的思想。在哲学领域对理学和心学进行批判和改造,出现了继承北宋张载反对佛老的思想的一批气本论的哲学家,如罗顺钦、王廷相、吕坤、方以智等人。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对程朱和陆王的思想基础进行了反思和批判,试图纠正对“理”的教条和对“心”的放任,寻找新思想的哲学基础。

王艮虽然曾经受学于王阳明,却保持着强烈的自我个性,被王阳明看成“一狂者”(《心斋王先生全集.欧阳德奠文》),其学说也保持着独立性。他主张“百姓日用是道”,“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谓之异端”。这样,“百姓日用”就成了检验是“道”还是“异端”的标准。他还这样说:“满街都是圣人”等。这些成为王艮思想的闪光点,也成为泰州学派思想的主旨和重要的进步命题,具有鲜明的人民性。他还提出“明哲保身”说,主张尊身、安身、保身、爱身,要“以身为本”,“修身立本”,“立本安身”,“身尊则道尊”,“知保身者,则必爱身;能爱身,则不敢不爱人;能爱人,则人必爱我;人爱我,则吾身保矣。……知保身而不知爱人,则必至于适己自便,利己害人,人将报我,则吾身不能保矣。”(《心斋王先生全集.语录》)这些都表达了他与封建统治者消极的不合作态度,包含了平等、爱人的内容,反映了市民阶层反对政治专制的呼声,在当时起到了反抗政治压迫的积极作用。他还发展了原始儒家师儒的思想,提出“出不为帝者师,是漫然苟出,反累其身,则失其本矣;处而不为天下万世师,是独善其身,而不讲明此学于天下,则遗其本矣。皆非也,皆小成也。”(同上)他相信自己有出为帝王师的能力,也相信自己有掌握命运的力量。他说:“我命虽在天造,命却由我。”这就是儒家知天命,尽人事的态度,即客观地认识和承认天命的存在,但要通过积极的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改变命运——造命,“孔子之不遇于春秋之君,亦命也,而周流天下,明道以淑斯人,不谓命矣。若天民则听命矣,故曰大人造命。”(同上)他还为未来社会设计了“人人君子,比屋可封”的理想境界,并追求一种平等和现实的人权,“我之不欲人加诸我”,希望别人不要来束缚自己,也不愿去约束别人,这是对儒家思想切合时代的发展,代表了那一时代、那一阶层人们的理想,明显地具有反专制的性质。但是,我们也应看到,王艮由于出身平民和其思想的鲜明的平民立场,使得他的一套人生、政治思想带有明显的实用和功利色彩,是在另一个极端批判理学和发展儒学的,为后来直至今天的功利主义、实用主义开了先河。

何心隐是一个英雄式的人物,他一生致力于泰州学派的宣传和为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而奋斗。他因为对政治的失望而放弃做官,专心于圣贤之学。他为事业而舍万贯家产,曾在乡里办“聚合堂”作为自己社会理想的实验,后来又为讲学而四处躲避官兵的追捕。他性格豪侠,敢说敢为,导致了杀身之祸,可以说是儒隐中的刚者。在思想上,他宣扬超越君臣、父子关系而尽于师友关系,“夫父子、昆弟、夫妇,固天下之达道也,而难统乎天下。惟君臣而后可以聚天下之豪杰,以仁出政,仁自覆天下矣。天下非统于君臣而何?……惟友朋可以聚天下之英才,以仁设教,而天下自归仁矣。天下非统于友朋而何?”(《何心隐集.与艾冷溪书》)在他认为,只要“君臣友朋,相为表里”,就可以行之道于当时。

李贽是明后期著名的异端思想家、文学家,“自幼倔强难化”,早年漂泊无定,在游历中结识泰州派学人,深受影响。后来辞官不做,隐居于佛寺。在隐居20多中,他著书立说,对当时的道学家多有揭露,对封建礼教有尖锐的批判,因而遭到统治者的迫害,被捕入狱,在狱中被迫自杀。李贽平生充满斗争性,为坚持自己的思想置生死于不顾,是世人眼中的“狂者”。他批判了被宋明理学神化了的儒家思想,提出了“是非无定论”。他认为是非之论都是相对的,如昼夜四季的变化,即使孔子复生,也难以判定今日之是非。他的目的是以相对主义的是非观来批判“以孔子是非为是非”的形而上学独断论的,这种批判从根本上来说是错误的,然而批判的实践意义远大于理论意义,其可取之处就在于,李贽并没有绝对地否定孔子及其思想,在佛寺期间,他谈经读佛却还供奉孔子,他是反对把孔子言论的价值绝对化和对孔子的盲目迷信,这对于帮助人们解脱正统经典的束缚,解放思想有着积极的启发意义。他批判后世的所谓理学家都是“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续焚书》)的伪君子,这些理学家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要求人们“存天理,灭人欲”,自己则追求名利富贵。他反对理学家把天理与人欲对立起来的观点,认为心即是“真心”,“真心”也就是“私心”,这在伪道学盛行,道学家视“物欲”为怪物的情况下,确实是大胆的反叛。不过,他的“狂”已经有点玩世不恭,尽管在当时是可以理解的,是有积极的反政治专制和思想专制的意义,但从另一方向背离了儒家的中道,也开了后来激烈批孔和激进批判传统文化的先何,为晚近以来的激进主义反传统者引为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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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韩星   编辑: 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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