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前,我亲历的持续72小时的香港回归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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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前,我亲历的持续72小时的香港回归直播

图源:人民日报

图源:人民日报

25年前的今天,1997年7月1日,是香港回归的历史性时刻,央视尝试了集演播室主持人和现场记者为一体的72小时直播报道。此前,央视唯一可供借鉴的就是北京每年一次的马拉松长跑转播。但事实证明部队入港并不是马拉松比赛,未知的和未定的因素太多了。

《十年——从改变电视的语态开始》一书作者,也是指挥这场直播的时任央视新闻中心副主任孙玉胜在书中细数了这场72小时直播过程的前前后后。

感悟直播·1997

感悟直播·1997

文 | 孙玉胜

万事开头难。在香港回归之前,央视建台将近四十年,严格说来还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直播报道。过去只有仪式类或竞赛类的实况转播或直播,而很少有集演播室主持人和现场记者为一体的直播报道。这次一直播就是七十二小时,面对的事件又是如此重大,压力可想而知。

香港回归直播不仅是央视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直播报道,而且难度也是最大的,因为这个项目涉及两国三方。1997年6月30日24∶00之前,这里还是英国人的天下;而7月1日00∶00之后,中国将在这片土地上恢复行使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主权。

随着政权交接日期的临近和谈判的进展,中英双方各自关于香港交接的各项活动日趋明朗并就绪。就6月30日和7月1日而言,英方撤离香港的象征性仪式是从6月30日下午开始的,这就是港督彭定康于16∶30在港督府举行的一个告别仪式。军号声中,米字旗徐徐降下,于是我们在直播中看到了那个经典的画面:当一个士兵将刚刚折好的英国国旗递给彭定康时,双手接旗的彭定康瞬间将高昂的头颅低下了——对这个画面中英两国的观众一定有着截然不同的解读。英方告别香港的终结仪式是在威尔士亲王大厦,也就是英军司令部附近的添马舰完成的。7月1日0∶15,查尔斯王子率彭定康等英方高级官员从香港会展中心大会堂的中英香港政权交接仪式现场出来,直奔添马舰。添马舰是填海造地而成的一个不大的军港,在此前的十几天,英国皇家游轮“不列颠尼亚号”携两艘军舰“添咸号”和“波士富号”,由英国本土出发来到香港,就停靠在这里。按英方计划,查尔斯王子一行将从海上撤离香港,途经菲律宾时再改乘飞机回国。按港英政府提供的时间表,这项最后的告别仪式不超过十五分钟。但那天夜里,这项活动持续的时间远远超出了我们计划播出的时间。对初次尝试大型直播报道的我们来说,这真是始料未及。

香港政权交接仪式是中英双方唯一一个联合举行的大型活动,也是所有仪式活动的重中之重。地点是在新落成的香港会展中心新翼的五层。相信全世界八千多记者云集香港主要是奔此而来。中央电视台在现场有十一个机位,与英国BBC的机位不仅数量相同,而且位置完全一样。因此在现场的任何一处,直播摄像机都是成双成对的,从双方的机位布置上就可以看出对等的原则。

会展中心新翼是专门为政权交接仪式而建的香港地标性建筑。还在土建和装饰期间,我就曾多次来过这栋七层建筑。政权交接仪式在五层,特区政府宣誓就职仪式在三层。

6月30日,通向新翼的所有过道都已进行管制,没有特别通行证不得入内。那天上午,我最后一趟去了位于五层的政权交接仪式现场。身处会场,目视前方,四根静立着的旗杆引人注目。因为两个时代的划分就将体现在这四根旗杆上旗帜的瞬间变化上。对这个过程的表现如何,将是直播成败的关键所在。

那天晚上,我在位于现场百米之外的央视香港新闻中心的演播室里盯着节目播出。仪式开始后我一直比较着我们送过来的信号和英国BBC的直播信号。由于是同一时刻,甚至是同一机位在并肩作战,所以二者更有可比性。整个仪式下来,虽然在色彩、节奏和镜头组合上不能不承认与BBC相比还略逊一筹,但我们的直播也相当成功,降旗和升旗过程的处理没有任何失误,也不存在什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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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前,敬一丹和罗京在香港回归直播间

我们与世界大台的真正差别并没有表现在仪式的直播上。尽管政权交接仪式的程序设计比较复杂,但新闻中心对此类直播已有相当的经验。真正的挑战和难关是对驻港部队入港过程的直播。

除政权交接仪式外,部队入港是国内外关注的另外一个焦点,也是中国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的重要标志。一百多年来,在这片土地上手持武器的军人都是外国人,而我们中国自己的装甲运兵车、轻型坦克、上千人的部队将首次越过粤港分界线,和平地通过边防和海关进驻香港。这仿佛就是一个流动的亮点,将吸引无数观众的视线。我们将全程直播的只是驻港陆军部队和海军地面部队的入港过程。即使如此,其难度也是前所未有的。

难度之一是地形复杂。由深圳同乐军营到香港威尔士亲王大厦约40公里。按有关方面提供资料,部队行进速度以30公里/小时计算,到达目的地大约要一个半小时。其中新界段多山,而港区则高楼林立,另外还有两座隧道,复杂的地形使移动中的信号很不稳定,传送十分困难。

难度之二是这场直播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次性的,在此之前不可能有什么演练,甚至象征性的演练都不可能。唯一可供借鉴的就是北京每年一次的马拉松长跑转播。于是我请体育部每年都搞马拉松转播的导演哈国英出山,担任部队入港转播车上的直播导演。但事实证明部队入港并不是马拉松比赛,毕竟马拉松比赛我们已经有了十几年的直播经验,它的路线、时间、有可能发生的变化都在控制之中,而部队入港的直播方案一切都是纸上谈兵,未知的和未定的因素太多了。

难度之三是直播相关事项协调的艰难。部队入港之前,香港是英国人的天下,要征得港英当局的支持。一场直播的筹备有时要“两国三方”协调才能进行。

难度之四是直接影响着直播成败的信息缺乏。

1997年6月30日午夜,交接仪式开始前,现场主持人李瑞英提示亿万观众,历史性时刻即将来

1997年6月30日午夜,交接仪式开始前,现场主持人李瑞英提示亿万观众,历史性时刻即将来

为确保直播效果,丁文华首先想到了直升机。其作用一方面是可做信号中继,另一方面就是航拍部队行进过程。为此,他专门从加拿大订购了专业航拍的设备——陀螺仪。用这种设备航拍的图像既清晰又稳定。央视拥有专用航拍设备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此后的几年里,这些设备参与了澳门回归直播、钱江潮直播、两次三峡工程大江截流直播等一系列重大活动。地面上随部队同行的则有一辆转播车和一辆前导车——所谓前导车就是由一辆越野吉普改装成的小型转播车,上面载有可升降的摄像机,因为它过去总是用于直播马拉松比赛,丁文华称之为“前导车”。另外还有一辆从“八一”电影制片厂借来的敞篷红旗轿车,这辆车进入香港时,曾因为邓小平坐过而成为香港媒体关注的亮点。

驻港部队如何入港一直是中英双方谈判的焦点问题之一。英方认为:中国驻港部队应在6月30日24∶00以后进入香港;而中方则认为,香港的防务不能出现真空,7月1日0∶00开始,驻港部队必须履行防务职责。24∶00和0∶00,其实只是一个人为的概念,对于时间来说它们就是一个点。但这个时间点事关国家尊严,意义非同寻常。为此,驻港部队必须在7月1日0∶00之前在军营就位。

还是在筹备部队入港直播的早期,按节目设计,需要一位随军记者随时报道部队进程,这将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这个记者必须有机敏的观察能力和即兴而又准确的表达能力。我们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最合适,这就是白岩松。事实证明我们真是选对了人,在先头部队入港的正式直播中,车过管理线的特写镜头和白岩松的现场报道差不多是那天晚上政权交接仪式直播前最精彩的段落。

在七十二小时直播整体方案中,我们设计了两个演播室。总演播室设在央视二楼新闻中心的二百五十平方米演播室。考虑到香港是政权交接的第一现场,因此在香港会展中心设计了分演播室。6月30日晚上直播了十几个小时之后,我发现,两个演播室的设计就像两个人在同时拉一个打了死结的绳子的两头,越使劲就越吃紧。由于功能不清,遇到特殊情况时不知道应该由谁来救场,直播的失控就是必然的了。而更深刻的教训是,由于我们把所有未进行的活动和仪式的设计时间当做了一个定数,因此七十二小时播出表就像是一个既定不变的日常频道:主持人在演播室的语言都是有稿子的,演播室时间是确定的,专题片和所有活动的时间也是确定的,完美的播出计划似乎就只剩下执行了。后来的事实无情地告诉我们,这是一个一厢情愿的计划。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别人向你承诺了什么,而在于直播的设计者和操作者本身缺少甚至根本就没有连续直播的经验。

七十二小时连续直播是从6月30日上午6∶00开始的。那天早晨,我提前一个小时就来到位于会展中心三楼的演播室,在为世界八千多记者准备的巨大的新闻中心里,央视的新闻中心是最大的,也是最早启动直播的。整个上午和下午十几个小时的直播,无论是北京部分还是香港部分都很顺利——但就在这表面的顺利中,潜在的危险正在到来。

节目的第一次无序和失控发生在晚上20∶00,白岩松在管理线完成那段精彩的现场报道之后。按计划,越过管理线的驻港先头部队应前行一百多米后在香港一侧的落马州口岸办理入关手续。有关方面给出的时间是十五分钟,白岩松的报道就是按这个时间准备的。但没有想到入关的手续一办就是四十多分钟。白岩松准备的报道早已说完,而恰恰就在这时香港演播室与白岩松失去了通讯联系。我们能听到白岩松的报道声,而他却听不见演播室的呼叫。好在白岩松悟性高,只要前面的摄像机对着他,他就不停地说话,把看到的和想到的都说出来,也不管是不是在直播,准备的内容说完了就即兴说,尽管即兴表达的内容并不十分精彩。当时白岩松可以为避免“言多必失”而沉默,但如果他沉默,节目就只能在沉默中失控,那无形中多出来的二十分钟将会变得更加漫长。演播室这边,水均益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演播室失去了原本应有的应急功能和控制力。而在此之前,我们对演播室应有的这种功能一无所知,只知道演播室主持人可以承上启下地串场,所以为演播室准备了长度卡得可丁可卯的串词。

节目的第二次失控是在零点的“香港政权交接仪式”之后。没有想到,英国人在添马舰上又进行了一个告别仪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水均益和章伟秋要说的话早已说完,我们只能静静地看着,因为其他任何资料都没有准备,演播室再次对节目失去了控制。水均益干着急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玉胜 | 十年——从改变电视的语态开始 | 人民文学出版社

孙玉胜 | 十年——从改变电视的语态开始 | 人民文学出版社

这个情况如果出现在二十五年后的现在,几乎就不是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先把信号收到演播室,让主持人和嘉宾聊几个相关话题,或者先垫播一个其他节目,待英国人离港时再把画面切过去并加以说明……非常简单就可以不着痕迹地处理过去,但就是如此简单的操作,当时却让我们万分难堪。直到今天,那些失控的段落还时常在我脑子里拉洋片似的过来过去。

第三次失控出现在第二天,也就是7月1日的早晨。清晨的深南大道上人山人海,各界群众要在这里夹道欢送驻港部队进驻香港,天上浓云密布时而夹有小雨,地上欢声笑语热气腾腾。尤其是我们设的第一个报道点——深圳大剧院广场上更是锣鼓喧天。早上五点多,信号已经传到香港演播室,看到这架势我真担心人多、背景声音杂乱而影响记者报道的效果。当时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第一个报道点,是因为那幅著名的小平画像就立在广场的西北侧,非常有历史感。5∶45,直播信号切到了白岩松,第一报道点的报道任务顺利完成。白岩松要马上转移到几公里以外的文锦渡口岸,在那里乘上那辆敞篷红旗车,以目击的方式报道主力部队过关情况。

早晨6∶00,驻港部队的海陆空三军按命令正式开始进驻香港。直播中我们看到海军从深圳妈湾港出发,陆军也离开营房,但空军的直升机却没有按时起飞,因为当时香港正是雷雨交加,不具备飞行条件。驻港部队的直升机在机场待命,但我们的直升机如果同样待命,观众就看不到航拍的部队行进的画面了。更重要的是,如果直升机不起飞,其他直播电视信号将失去中继,这就意味着整个驻港部队入港的直播都将泡汤。这时,香港演播室里格外紧张。嘈杂中,丁文华抱着对讲机用哀求的口气请求航管部门允许央视的直升机起飞作业。也许是丁文华的哀求感动了有关部门,央视的直升机迅速升空并将画面送回了演播室。于是,观众看到了就像一条长龙缓缓通过文锦渡海关的驻港部队,看到了深南大道上浩大而热烈的群众场面。

但这是一次冒险的飞行。机长柳军健和陈奎元都是大校军衔,有二十多年的驾龄,当时中央电视台有三个人在飞机上,他们是导演何绍伟、航拍陀螺仪操作手王军和负责微波传送的林辉。他们后来回忆说,直升机沿深南大道飞行几分钟之后就进入了聚卷云区,闪电也近在咫尺,他们试图在云隙间穿行,但眼见缝隙很快就连为一体,他们被淹没其中。地面不断报告他们的左前方和右前方都有雷区。直升机好不容易飞到香港粉岭上空,雷雨越来越大,不得不调头返航。

飞机一落地,技术员王军抱着陀螺仪痛哭不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准备了几个月,最后却因为一场大雨前功尽弃。

直升机返回地面后,白岩松敞篷车上的信号就失去了中继,所以部队过文锦渡海关后再也没有看到白岩松,更没有见到他所随行的部队的行进过程。直到他到达威尔士军营,与正在那里直播的翟树杰会合才出现在屏幕上。

新界粉岭是直播部队入港后的第一个报道点,按计划这里将有香港群众欢迎驻港部队的活动。入港过程的信号中断以后,香港演播室只好将信号切到了新界粉岭,此时大雨倾盆,而老百姓已经在雨中站了至少两个小时。

由于是突然将信号切入,粉岭的现场报道记者何昊没有丝毫准备,只好把本应一会儿才说的部分报道内容提前说了一遍,而此时离部队到达还远着呢。何昊说:他当时听不到节目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原来还准备有提示卡片,但大雨把卡片浇得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老百姓在雨中等待着,而我们的节目没有任何解说,节目再次失去控制。十几分钟之后,部队终于进入了粉岭直播系统,雨也越下越大。

我在演播室眼见着粉岭传过来的画面质量越来越让人担忧,这是微波信号的雨衰现象。只见丁文华举着对讲机,边咆哮边哀求着对粉岭负责微波的技术员喊叫:“我求你了,把功率推到最大!”其实,此时技术员已经将功率推到安全的极限,再大就可能使转播设备全部报废。我们眼看着监视器上的信号渐渐变成了黑场,直到两分钟后才恢复正常……丁文华的喊叫声直到今天仿佛还在耳边。

在从香港回来的一次总结会上我说:“可控,是直播报道的关键。而可控的阀门和手柄就是演播室。这是香港回归报道留给我们的经验和教训!”这是我在那场七十二小时直播还未结束时就已经悟出的一个道理,现在看来这个道理是如此简单,甚至不能称其为道理。

《香江遗憾》(节选)| 选自图书《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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