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外长会成“罗生门”，泰国政府的这把“缅甸牌”不好打

2月24日，缅甸军方新任命的外交部长温纳貌伦（Wunna Maung Lwin）访问泰国，在曼谷廊曼机场与泰国总理兼国防部长巴育、泰国副总理兼外交部长敦·帕玛威耐进行了会谈，并与正在泰国访问的印尼外长蕾特诺进行了交流。这是自今年2月1日缅甸军方突然采取行动接管国家权力以来，缅甸外长首次出访，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非常耐人寻味的是，印尼、泰国和缅甸对于这次三边外交行动的解释和定位各不相同，说法不一，甚至自相矛盾，简直可以用“罗生门”来形容。而巴育总理与缅甸军方任命的外交部长的会晤，在泰国国内引起批评浪潮。

当地时间2021年2月24日，泰国曼谷，缅甸军方新任命的外长温纳貌伦到访泰国，与泰国副总理兼外交部长敦·帕玛威耐（中）和印度尼西亚外长蕾特诺（左）进行了会谈。人民视觉 图

一场“罗生门”式的外交事件

印尼外长蕾特诺表示，她此前计划前往缅甸首都内比都，但综合评估局势后，认为时机不太成熟因此取消，但她事先并不知道缅甸军政府的代表将会来曼谷。在泰国副总理兼外长敦告知她温纳貌伦将会访问泰国之后，她才决定在曼谷与他会面。

缅甸军方新闻社MNA对于这一外交行动则以“政府外交部长应泰国总理邀请访泰”为题，进行了浓墨重彩的公开报道。在报道中，缅方强调了双方交流的重点是：未来如何更好地维系泰缅两国长久以来的友谊和良好的双边关系，维护两国边境安全稳定以及在泰缅甸劳工的法律地位与权益等。泰缅两国还探讨了未来两国在东盟框架下如何更好地开展合作等问题。此外，缅方还向巴育总理、敦副总理兼外长通报了当前缅甸国内的政治经济动向。

最后，报道简短地提及了与印尼外长蕾特诺之间的会晤。除了文字报道外，报纸还刊登了与巴育、敦会晤时的现场图片。现场泰缅两国国旗分列两侧，巴育和敦正在关切地倾听温纳貌伦。显而易见，缅甸军方试图向世人表明，军政府已经获得泰国等东盟邻国的正式认可。

而泰国总理兼国防部长巴育则极为被动，因为他并未向外界公布将与缅甸军方代表会晤。当天上午他参加完中国科兴疫苗交付仪式后，中午秘密前往廊曼机场接见缅方代表，尔后又赶往警察总署参加国家警察委员会会议。整个外交活动都进行得极为私密，泰国官方媒体未作任何公开报道。然而，印尼和缅甸外长回国后，这一事件变得举世皆知，泰国媒体立刻开始炒作。巴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解释，温纳貌伦突然访泰并非他邀请，而是温纳貌伦请求拜会，自己出于外交礼节，因此给予接见。

一时之间，究竟是巴育主动邀请温纳貌伦访泰，还是缅方主动要求来访并拜会总理，变得暧昧不清，无从定论。泰缅印尼三国各说各话，成为一场外交“罗生门”事件。

“缺乏外交智慧”、“自降身份”：巴育遭批

对于自己接见缅甸军政府外交部长一事，巴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解释：“我之所以去和他交流，纯粹是想了解他们政治局势的最新发展，同时作为拥有共同边界、人民交往频繁的邻国，表达对其局势的担忧。政治的事情是他们国内事务，我也鼓励他们尽快推动民主化进程。”巴育强调，他的外交行为并非意味着承认缅甸军政府，仅是倾听他们的局势发展情况。

尽管如此，巴育仍然在国内遭到了较多批评。泰国前驻莫桑比克、哈萨克斯坦等国大使拉·查里詹在个人脸书上发文，指出巴育此举有三大错误：一是在违反外交礼节，致使泰国国家尊严受损。缅甸来访的是军政府任命的外交部长，泰国派出副总理兼外交部长前去接待，已经算是礼遇，为何总理要亲自前往机场会晤？二是国际社会都在谴责缅甸军政府，但是泰国政府如此积极地去接待军政府代表，会被外界解读为泰国政府已经承认了缅甸军政府；三是违反了自己所确定的防疫法律规定，外国人在入境之后没有任何隔离措施，而且在交谈时也仅是戴了口罩而已。拉大使认为巴育的辩解“纯属借口”，并义愤填膺地在文中质问：“难道不能听自己的部下以及各个机构的报告吗？自己职位比对方高那么多，还躬身迎接，只能说太缺乏智慧了。”

曾经在他信执政时期担任过政府部长的瓦塔纳·孟素则在推特发文，批评巴育此举令泰国在国际法层面上成为了世界上首个承认缅甸军政府的国家。他表示，如果巴育希望给缅甸军方以鼓励，应该悄悄地致电缅军，而非堂而皇之邀请来泰。现场图片清晰无误地展示了泰国总理、副总理兼外交部长是以正式外交礼仪在接待缅甸军政府代表，这就是正式承认。瓦塔纳还批评巴育自降身价，对地位低于自己者屈身恭迎，致使泰国无颜于国际政治舞台。他认为，东盟的不干涉别国内政原则是不去干涉邻国的家务事，但并非意味着要打开国门，去承认一个国际社会、尤其是对泰国经济极为重要的美国所抵制的政府。

泰国政府对缅甸政局的“三缄其口”和“不言而喻”

笔者认为，之所以缅甸军政府任命的外长会突访泰国，其前后逻辑大致如下：

2月5日，马来西亚总理穆希丁访问印尼，与印尼总统佐科会谈，两国就针对目前缅甸形势举行东盟外长特别会议达成了一致。就在印尼和马来西亚两国领导人会晤之后，印尼外长蕾特诺开启“穿梭外交”，与东盟多国外长开展双边会晤，试图在缅甸问题上协调立场，为召开缅甸问题东盟外长特别会议做准备。

根据路透社报道，印尼希望缅甸军政府能够释放民盟领导人昂山素季等人，并且承诺在一年之内举行大选。这一说法立刻遭致支持民盟的缅甸民众的强烈抗议。他们认为，蕾特诺的做法很有可能会有助于缅甸军政府实现合法性，导致2020年11月8日大选结果作废。于是，不少缅甸民众前往印尼驻缅甸使馆前举行抗议活动，蕾特诺被迫否认澄清。原本蕾特诺准备在曼谷与泰国副总理兼外长敦会晤后，2月25日飞赴内比都与缅甸军方开展面对面交流，以寻求危机解决途径。但是，她担心此行会被外界解读为对缅甸军政府的外交承认，最终取消了这一行程，改为仅访问泰国。

由于泰国政府与缅甸军方关系密切，在泰国外交部的斡旋之下，缅甸军政府任命的新外长温纳貌伦紧急飞赴曼谷，与印尼和泰国外长一起，召开了一次非正式三边外长会议。而温纳貌伦借此机会，请求拜会巴育总理。出于与缅甸军方的特殊友谊，同时也希望亲自了解缅甸形势，巴育同意接见。但由于疫情防控，凡是从国外进入泰国国境者，均需隔离14天。因此，泰国外交部决定在廊曼机场内举行会晤，巴育只能屈尊前往。

众所周知，泰缅两国军方关系非常密切。缅甸国防军司令敏昂莱大将是已故泰国前枢密院主席、总理，炳·廷素拉暖上将的螟蛉义子，而敏昂莱本人日常休假的目的地主要也是泰国。他会带着家人在芭堤雅海滩上晒太阳，也会在曼谷暹罗百丽宫商场购物休闲。当然，他更享受的是和泰国的将军们一起在高尔夫球场上一决高低。2018年，敏昂莱大将还被泰国王室授予一级白象勋章，显示了他和泰国王室、政府和军界非同寻常的关系。

因此，此次事件爆发后，缅甸军方对于泰国巴育政府显然寄予厚望。据巴育透露，敏昂莱大将2月8日专门致信他本人，希望泰国支持缅甸的民主化进程。尽管巴育没有回信敏昂莱，但在实际行动中，确实一直坚守“不干涉别国”内政原则，对缅甸政局发展三缄其口。而且，巴育明确表示，“我们支持缅甸的民主化进程，但是当下最为紧要的事情是，必须要最大程度地维持两国的友好关系。”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令泰国媒体没有想到的另外一件事情是，2月22日，泰国副总理兼外交部长敦与温纳貌伦其实已经进行过一次双边视频会议。根据缅方的报道，双方就今后两国关系的发展进行了展望。然而，在泰国的官方媒体上，没有任何相关报道。这些情况都反复表明，巴育政府事实上已经从形式上承认了缅甸军政府，两国特殊友谊在危机关头得到了加强巩固。

不仅如此，担任过罗兴亚人问题国际顾问委员会主席的泰国前副总理兼外交部长素拉杰·沙田叻泰向泰政府建议，应该充分利用泰缅两军高级将领之间的特殊关系的优势，建立泰缅政府热线，加强私下交流沟通，在关键时刻发挥重要作用，以凸显泰国在缅甸问题解决中的独特作用，提升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

巴育已今非昔比，缅甸问题令其陷两难境地

但是，如今的巴育已非2014年时的他。当年便已退出军队现役的巴育，花了五年时间，实现了从军事强人向政客的转变。在当前局势下，巴育要考虑的更为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赢得下一次大选，继续担任总理。因此，对于老朋友敏昂莱的请求，他只能暗暗地做，绝对不会公开表态支持。否则，不仅泰国国内反对派会借题发挥，继续驱赶他下台，而且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至于如何打好“缅甸牌”，提升泰国在国际政治舞台上的地位，对于巴育政府而言，则依然十分困难。至少这次三方外长在廊曼机场非正式会晤，很多评论人士认为，印尼的表现明显得分优于泰国。比如，蕾特诺回国之后，立即公布了曼谷三方会晤的情况，在她的发言中，非常谨慎地选择对温纳貌伦直呼其名，以避免被外界解读为印尼已经承认缅甸军政府。

总之，巴育政府面对的其实是两难境地。出于与敏昂莱的密切关系以及某种程度上共同的立场，巴育政府发自内心地对缅甸军政府理解与支持。但是，从国际事务角度而言，巴育政府对缅甸军政府的承认又让它不可避免地遭致国内国际的双重压力。

泰国历来被认为是“外交智者”，在国际舞台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如何在当前微妙的国际局势下，继续发挥传统外交优势，确实是摆在巴育政府面前的一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