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谈| 弦子:性侵案里没有幸存者 也没有赢家

七日谈| 弦子:性侵案里没有幸存者 也没有赢家

2018年7月朱军被曝性侵女实习生。8月朱军律师发布声明,将通过法律途径追责谣言散布者,捍卫自身合法权益。10月25日,朱军起诉性骚扰案在北京海淀法院进行首次证据交换。当事人弦子和麦烧走进公众视野。

看到公众事件发生,我选择的立场和态度是什么?我会去行动吗?还是觉得这个事情跟我没有关系而无动于衷?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没办法清醒地看看这个世界。

去年夏天,为了声援姐姐,弦子写下自己四年前被性骚扰的遭遇,她没想到随后等待她的不仅仅是一场场官司,还让她成为风暴中心的角色。这期间,她被质疑有妄想症,她去做精神鉴定,她害怕被报复,她也想过要不就输掉官司,而她最终选择坚持战斗下去。

李文豪:走在街上会被人认出来吗?

弦子:不会,但还是会害怕,就是有报复之类的。

李文豪:今天要去做什么?

弦子:今天下午要去北大六院做一个精神鉴定。就是鉴定一下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对我的精神是否有存在一个影响。

李文豪:为什么要去做这么一个鉴定呢?

弦子:这个也是因为就是民事诉讼里面你会主张赔偿,然后这一赔偿就是在人格权,包括如果是性骚扰这样的案由,它一般会是一个精神赔偿。

李文豪:那你此时此刻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弦子:这个好焦虑啊,从我的律师跟我说,说完以后做这个之后,我就觉得特别难受,就不想去做。但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抗拒做这个。但是因为我的律师就是看我,因为我就老在家哭最近,因为这个。

李文豪:最近经常哭是吗?

弦子:就是各种事情,因为有一个七天举证期,然后就是做精神鉴定这个特别焦虑,不太想承认自己的精神受到过那个事情的影响。因为不希望老是自己是一个受害者,不希望承认自己曾经被对方击溃过之类的,所以心灵上还挺抗拒这个的。

李文豪:你之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吗?

弦子:之前不知道,就是我那个文章写的时候,其实就想声援一下我的那个姐姐。因为当时metoo就是有一个这样的感觉,就是睡觉躺在床上,然后就下了一个锤子便签,就是一个多小时,两个小时不到就写完了,就是完全没有预料到。就是我一觉睡醒之后,就是发生了那么多事,因为我当时发完那个的时候,我最大的担心其实根本不是担心这个会引起轩然大波。是很害怕我这个会被大家觉得矫情。

李文豪:就是你没想到,自己会站到可能说是中国版的metoo运动的一个风暴的中心是吧?

弦子:对,没有想到,而且我很愧疚这件事情,因为我受到的伤害其实并不如metoo其他女生遭到的伤害那么多。所以我对我自己站到中国metoo的风暴当中,就是从发生等我缓过来,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很愧疚。其实好像就只是因为,那个对方很有名,所以我就享受到了一种便利的感觉。

2018年10月25日弦子被起诉的案件已经召开了证据交换

2019年1月18日弦子起诉对方的案件召开庭前会议

均未正式开庭

李文豪:我听说证据交换厅的时候你就被泼了脏水是吗?

弦子:其实也不能说是泼脏水,更像是他们的一个策略。我们当时在证据交换厅的时候,他们说那边的律师就是质疑,就是你有妄想症那种。

李文豪:就是你必须得证明自己不是妄想症是吧?

弦子:他们就是拿了一张2013年,我自己发在私人微博上的一张图,就是拍了一个我当时吃的一些中成药。当时就是说,说那个图就是怀疑你有妄想症。后来就是这一次庭前会议的时候,就是法官也说,说调出来了,然后当时就是我当时就是那个时候乳腺有问题。已经证明了我不是有妄想症。

但是其实从那一次庭前会议之后,中间那段时间其实我就是很紧张,就是很害怕,因为其实你的心理是很容易出状况的,当你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但是你又很害怕自己真的出状况。因为会觉得,我现在如果医院检查出来有抑郁症什么的,会不会他们就是说,你当时说的都是假话什么的。

李文豪:一开始走上法庭,你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吗?

弦子:不知道,因为我老觉得,我自己会看一些好莱坞电影,包括麦烧当时在开庭前也看了挺多关于庭审的东西。但是我们都以为,在大陆就是庭审它应该是一个比较严肃的,就是比较中规中矩比较严肃的一件事情。但是在当时就感觉还挺戏剧化的,特别是他们开始说妄想症什么的时候。因为你觉得,难道不应该是双方就罗列证据就行了吗?为什么现在还要就是突然跳出来说你有妄想症什么的,当时这个确实是没有想到的。

李文豪:你对现在自己的胜算有多大?

弦子:我不知道,就是我这边的律师什么的,他们都会对我说我的胜算很大,但是有的时候你也不知道那个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律师会安慰你嘛。

李文豪:但是对于你这个案子来说,因为大家都很关注,所以赢对你和麦烧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吧。

弦子:就是大家其实可能都不太知道,这个很难说清楚,因为我从7月26号站出来之后,我就跟很多的受害者都建立了联系。基本上metoo有差不多一半的受害者是跟我有联系的。

当时群里面有一个朋友,他就在恭喜我。但是其实我当时就觉得很难受,就是我确实知道,我因为对方是朱军的原因,所以我得到了很多帮助。然后又因为我四年前报警的原因,所以我的这个案子相对来说是有胜算的。

就是后来万淼焱老师介入了,她那天晚上就给我打电话说,我们的胜算很大。然后我当时就很难过,我就哭了在电话里面。我说我觉得要不然我就输掉好了,因为我觉得很折磨我,就是让我从头到尾都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我就说我不想赢,我就想跟她们一起。就是如果大家要是输的话,就大家都输掉,这样对我来说其实是比较好受的。

李文豪:你没觉得你的赢会带给大家一些希望吗?

弦子:万淼焱律师她说你没有资格在这个时候想着,我要输,或者我不如输掉。因为她接触了很多,做了非常多相关的案件的。她说其实你不知道中国在大陆这一块,就是主动起诉以人格权进行起诉的女生,一共也就那么多。她说你的前辈,有的女生,她是真的因为打官司的遭遇跟自己的遭遇变成精神病的。她们的经历让你今天收获了这么多便利。那你绝对不可以说,你输掉就好了,因为他们真的是付出了血与汗。

李文豪:所以对你来说,什么是赢,什么是输呢?

弦子:我觉得可能对我来说,赢是这个案子赢,也希望它是作用到男性。我觉得这个是metoo最大的一个意义,就是让男性知道,女性是会知道站出来说的。

因为我在metoo之后,有陪几个受害者去报警。就是我遇到的有男性把女孩灌醉了,然后录一个视频,然后跟警方说,是这个女孩主动投怀送报;我也有遇到就是谈恋爱的,就是坚持我们是在谈恋爱的,这个是最多的;然后还有就是给女孩写一个欠条,说我会补偿你,求求你不要报警,但是女孩真的鼓起勇气报警之后,他反过来拿着那个欠条说这个是敲诈勒索。这个都是发生在我身边,我在陪她们去报警的时候遇到的事情。就是如果赢的案子越来越多的话,我会希望男性知道你的这些阴谋诡计它是会被揭穿的。

最好的可能,就是大家都不用打官司,这个才是最好的,因为只要你遭到过这个事情,其实就是没有幸存者,也没有赢家。

弦子说自己的肠胃炎打官司以来都没有犯过,变得很坚强。

李文豪:目前他那方有一份证据,也是前段时间网上公布出来的说,说阎维文当时没有去参加那期节目的录制,这个你是怎么回应呢?

弦子:其实我们现在有一个比较,因为我们这个案子已经明确的,现在被法院就是说是非公开审理的案件。那么包括他们提交出来的这个证据,如果我们这边回应的话。他其实都是在一个非公开审理的阶段去公布庭审的一个程序,这个是有问题的好像。

李文豪:但是你们现在是有办法去回应的对吧?

弦子:现在我们有办法去回应,但是你不应该去回应。因为我们是非公开审理,我们不希望把这个战场放到舆论上,而是把这个战场放到,就是对我们来说这个战场就是司法程序,而且我并不想在微博上面变成你说一句话,我说一句话的喊话,因为这个案子绝不是一个娱乐新闻。然后可能,就是对阎维文老师也比较抱歉,因为我个人其实并不觉得,他应该被扯到这两个案子里面去。

李文豪:除了一些女孩她当时可能没有去报案,还有很多女孩可能因为其他原因选择不站出来,她们面对的这些压力和原因都是什么呢?

弦子:我觉得最强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个社会贞节观念吧,因为他们确实把女性跟性隔的太远了。就是好像根本没有一个女性应该跟性这个字眼就是放到一起。

李文豪:《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那本书,对你影响特别大是吗?

弦子:不但是影响大,就是我还跟我朋友在聊,说我们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房思琪她会那么的背弃文字。就像玷污这些词,就像处女这些词一样。它不是一个中性的一个词。就是你会觉得,你没有办法在任何一个语境下,跟大家说女性被强暴了之后,女性并没有问题。你很难排除掉大家对性这个东西非常肮脏的态度。

其实男性他可以在很多语境下面去讲说,我去嫖娼之类的,有可能是在一个兄弟的氛围里面,大家不觉得这个事情是一个丑恶的事情。但是对于任何女性,在任何场合她去描述自己跟性有关系,无论那个关系是正常的还是非正常的,大家都会觉得只要性跟女性联系在一起,你就是一个被损害的一个形象,你就是一个罪恶的形象,你就是一个对不起你父母的形象。

李文豪:有没有哪句话让你觉得,对你的影响特别大?

弦子:之前我看过一些哲学类的书,拉康有一个理论叫做“创伤性内核”,会让你知道你不应该去逃避一些事情,你应该去注视它才可以,虽然那个过程非常折磨人,但是你得做这个事情。福柯有一个“质询”的理论,这个对我的影响也比较大,你要知道有一些东西是在胁迫你的,你要摆脱掉胁迫,这是挺重要的。

李文豪:其实你一直希望跟女权主义者这个词保持距离是吧?

弦子:也不是保持距离,是我真的觉得我配不上,因为我怎么能够是一个女权主义者,我家的房租都是我男朋友在交,我觉得我不是。还有一个原因,我对别的事情关注可能也非常多,比如说LGBT群体,就是在我的关注上,好像很难我是一个什么,不是一个什么,但女权跟你愿意为女性的权益去奋斗,这个还是可以分开来说的。

李文豪:你只是为女性站在女性立场说话而已。

弦子:就是在为这个事情做很多事。但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没有利用自己女性身份在获取好处的人,因为我是女生,所以我男朋友交房租,但是我也很难受,(如果)现在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出房租,我就不想出那个房租,心会痛我觉得。

李文豪:但是你会经常去说一些女性现在正在遭受的不公。

弦子:因为这个并不需要你是女权主义者你才说,你只要是个女的你就可以说,你是个男的你也可以说我觉得,这个话题的探讨没有必要被局限在你得有一个标签在身上,你才可以发言。

(图片来源:杜扬)

李文豪:这个事件对你现在的生活和工作造成了哪些影响和改变?

弦子:其实对我工作的改变是让我特别害怕有的时候你一个东西做不好,或者是开会迟到什么的,大家都很体谅你,这个会让我很警惕,会让我觉得应该把这个事情做好才行,不然感觉我也在道德绑架别人,会有这样的感觉。

李文豪:你自己的状态有发生改变吗?

弦子:其实现在还在情绪波动比较大的阶段,原来情绪波动是没有那么大的,但是现在的情绪波动就很大,就是经常会很悲伤。

李文豪:说哭就哭这种的?

弦子:我从小到大就是说哭就哭的那种,但是平时不会遇到很多让我难过的事,但其实主要这个事情发生之后,虽然我接触到的都是很光明的东西,但是你会很长时间的跟其他受害者联系,你会凝视那些很黑暗的东西,有的时候你是会被它吞噬的。

这个社会上面其实有很多悲剧,因为太黑暗,没有办法被表示出来,你不要否认它不存在,不要觉得那些痛苦是不存在的,就跟MeToo的意义一样,你只有注视它了之后,你找到它,你才能知道它就在那个地方。

你作为一个活的比较幸福的人,你确实应该为了改变它做一些努力,但是有的时候会觉得很沮丧,因为我有的时候觉得很多悲剧的发生并不是制度,并不是环节上出现了什么问题,确实就是有很邪恶的人存在,不管在哪个国家,不管你的司法走到什么程度,还是会去做那件事情。

李文豪:你会把追求独立人格看的特别重要吗?

弦子:我的问题就是我太独立了,但我对我父母这一块,经济上都还没有完全独立,但是我人格上一直挺独立的。记得我们高中那会每个班会有一部分人看郭敬明,有一部分人看韩寒,我恰好就是属于看韩寒的那一部分,你顺着他的书,你会看王小波,这个对你是有影响的。我反正天生就是压抑不住愤怒的那种人,可能我的星座也是白羊座,就是那个样子的。

我们当时军训的有一件事情特别搞笑,我一直觉得我们艺术院校学导演的,大家应该会比较有自己的主见,但是我们当时军训的时候天天要求走正步,我就觉得很奇怪,我从方方面面我都不觉得走正步对我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但是他们就是很狡滑,弄了一个比赛,每个班要走方阵,如果你训练的不认真,那你就影响你的集体荣誉,你就会连累你们班拿不到这个。但是我还是觉得很烦,你又不给我什么好处,你只是给我发一个奖状而已,你要是说我们走完这个之后一个人两百块钱大家吃个海底捞,那还是有报酬做一下这个事情,但本身你又不给我发个奖,让我去走,做一个不愿意的事情,那我就觉得你其实是在用奖变成一个像胡萝卜一样的东西,吊着我去做这个事,但是我就不做那种事。

李文豪:你会有一点天生逆骨的感觉吗?别人眼里。

弦子:我不知道,但是可能也是因为没有人诱惑我,让我用我的独立人格去交换。(如果)现在给我一个亿,可以把我的人格卖给你,可能是这样,我也不太知道。

李文豪:如果将来你有了孩子之后,你希望他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当中?

弦子:如果我将来有了孩子,希望他生活在一个对性别没有那么重的概念的环境当中,无论他想变成男孩还是想变成女孩,想干嘛,我都希望他可以非常的自由,不会因为自己个人的选择遭遇到任何的歧视或偏见。

《七日谈》是凤凰网视频原创的热点新闻当事人回访节目,期待用人人渴望光明与抵达真相的共通情感,来抵抗冰冷现实的恶意,连接一切善良。我们相信,乌云之上,总有阳光。

制片人:李文豪|可燃冰工作室负责人

本集编导及本集摄像:袁静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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