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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炊事兵物语——潜水学校


来源:士兵的餐桌

士兵的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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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我算很走运了,不仅考上了理想中的经理学校,又刚好在两次作战之间返回港口,得以提前离开了“雾岛”号,如果迟一步跟着军舰开赴所罗门前线,那命运就无法预料了。不过,现在距离前往东京进修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只能在海兵团继续等待。虽然在S兵长那里蒙混过关,但在这里我毕竟不是客人,还是要干活的。在战争时期,在团里受训的新兵比战前更多,想来炊事作业也不会比舰上轻松。

第二天一早,在全体起床的喇叭声响起后,我麻利地从床上起来,收拾好吊床后就前往厨房。之前在团里训练时,我们经常在厨房实习,不过隔了这么久我已经不大清楚围裙和炊事用具是否还放在原处。尽管我打心眼里讨厌炊事作业,但军舰生活的磨练已经让我形成了果断行动、有备无患的习惯,我打算早点去厨房熟悉下情况,免得被S兵长找茬。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厨房的事务室,在门口大声喊道:“早上好!”一个好像炊事长模样的下士官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你到庶务室去。”这让我有点意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当然不能当面追问缘由,只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是!”转身前往庶务室。

我一边走一边想,会不会因为我报考了经理术练习生,于是让我脱离炊事作业,先去坐坐办公室体验一下呢?想到这里我心里美滋滋的,心下感叹果然不愧是帝国海军,考虑就是周到!我带着这种洋洋自得的意淫心态走进庶务室,向貌似庶务主任的军官报告:“高桥报到!厨房那边让我到这里来!”

“你就是高桥?”军官看了看我。

“是。”我朗声回答,语气感觉我好像已经是这间办公室的一员了。

“你准备准备,明后天去潜水学校报到。明白了吗?”军官指明了我的新去向,这是当天早上第二个让我深感意外的消息!事出突然,我内心十分惊讶,刚才的得意劲转瞬间被困惑和疑虑代替了。我不是考上经理学校了吗?跑去潜水学校干什么?我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变化,竟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军官坐在办公桌旁又看了看我,问道:“怎么了?”他接着说道:“是去学习,懂吗?”之后就继续埋头看文件,不再理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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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头雾水地退出了庶务室,心里突然非常担心,如果去潜水学校学习,那最后还能进入经理学校吗?也不知道在潜水学校呆多久,会不会赶不上经理学校的入学时间?我那时的感受就像溺水的人眼看就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又被拖进水里一样。在准备前往潜水学校之际,我被告知晋升为二等主计兵,虽然晋级让人高兴,但远不足以抵消我对前途的担忧。

真是命运弄人,本来去读经理学校,现在却变成了潜水学校,我始终觉得这个变更太过随意了,那位庶务主任除了告诉我去学习外,懒得解释更多。我们进入军队的第一天就被告知,要绝对服从上司的命令。尽管如此,那些头脑灵活的家伙总能找到窍门,不露痕迹地提出问题,从上级那里套出自己想知道的消息,而不必担心挨耳光。我恰好不是那种机灵鬼,我觉得就算问出了原因也没法改变,而且我也做不出那种嬉皮笑脸、旁敲侧击的事情,要是哪句话说得不对,还会招致一顿训斥:“不过区区二等兵,竟敢不服从军令?!”想到这里我就更加没有勇气去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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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吴港的海军潜水学校的正门,这所学校是日本海军培养潜艇乘员的专门学校。


在所有海军舰艇中,潜艇是最特殊的一种,潜艇乘员需要接受特别的训练,因此海军经常派后备乘员或将来可能分配到潜艇上的人员前往潜水学校进行短期培训。可是,潜水学校在吴港,结果我不得不从佐世保原路返回。

这年夏天在潜水学校进行的短期培训汇集了从各镇守府派来的各科士兵,学习的内容全都与潜艇有关,但对我来说全都与主计科炊事作业无关,我觉得受训人员里来自主计科的人只有我一个吧。

那时我还不知道为何选我前往潜水学校学习,我想可能对于海兵团主计科来说我是个编外人员,与其让我吃闲饭等着入学,不如先到潜水学校学习一下,不过这倒让我获得了一次意想不到的体验。参加学习的学员军衔有高有低,但在学校里不像在军舰上那样讲究衔级之分,所以那段时光还是很轻松惬意的,我也没想到一本正经的我会那样随心所欲,而且能够了解到有关潜艇的知识也不错。不过,在潜水学校期间,我始终抱着结束培训后进入经理学校的念头,暗暗企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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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潜水学校的教官在课堂上向学生们讲解潜艇的内部构造。


潜艇学校教授的知识大多与机关科有关,我对潜艇的功能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有一件事尤其让我印象深刻。那是在培训的第一节课上,一个担任教员的下士官站在讲台上,一开口就把我吓得半死:

“你们早晚要成为一名潜艇乘员,我想问你们,做好准备了吗?”他带着满脸狞笑地说道,那副表情让坐在下面的我后背发凉。“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吧,潜艇沉没时,随着艇内空气逐渐耗尽,艇内的人也会从痛苦中解脱。”教员讲到这里,环视着认真听讲的我们。“知道吗,在那些打捞出水的潜艇内,你会看到艇内的人死相非常可怕,所有人的喉咙都被狠狠抓破,浑身是血,不止这些,艇内能够打开的地方都被打开了,桌子的抽屉、工具箱、就连火柴盒也一样,那是他们在垂死之际到处寻找氧气的痕迹……”我听着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但心下认为这位教员并没有经历过那种境况,不然也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讲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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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上小学时在课堂上听到的有关佐久间艇长的故事。佐久间艇长是日本海军最早一批国产潜艇的艇长,在某次潜航试验中因为操作失误导致潜艇沉没,与艇员们一同殉职了。在失事潜艇被打捞上来后,人们在艇内发现了佐久间艇长的遗书。这次事故在明治时期轰动国内外,佐久间艇长的遗书后来流传甚广,深深打动了我幼小的心灵,我至今还记得其中的一段话:“由于下官的疏忽,导致陛下的潜艇沉没,害死了部下,我深表歉意……”佐久间艇长的潜艇后来被保存在吴潜水学校正门一侧,好像是一座纪念碑,又好像是一座时刻提醒潜艇艇员谨慎仔细的警钟。

佐久间艇的乘员们是否也像教员所说的那样痛苦地死去?又或者是最近打捞的沉没潜艇上的情况?不过,教官的这番开场白确实很有警示作用,我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思考着其中的含义,他之所以讲述遇难艇员的惨状,无非是要告诫我们,潜艇是非常复杂的机械,稍不注意就可能危及全体乘员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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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桥提到的佐久间艇长是明治时代日本海军第6号潜艇艇长佐久间勉海军大尉(左),该艇于1910年4月15日因事故沉没,艇长以下14人遇难,佐久间艇长在临死前留下遗书(右)。后来第6号潜艇的事故被树立为尽忠职守的典型而在日本广为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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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号潜艇被打捞出水后继续服役至1920年,退役后被保存在潜水学校作为纪念,1945年依据美国占领当局的命令解体。


在课堂学习之后,我们要进入潜艇进行实地学习。托这次培训的福,我有幸登上了刚从前线返回的伊-153潜艇。潜水学校好像没有专用的训练潜艇,而是利用回港休整的潜艇进行训练。我从舱口下到艇内,发现通道地板上竟然铺满了装有大米的麻袋,令我大吃一惊。潜艇乘员却很自然地在米袋上走来走去。我从来没有走过米袋铺就的道路,踩在上面总感觉脚心发痒。这种事情在陆地上和大型战舰上难以想象。潜艇内仅有一条通道,从艇首贯通到艇尾,艇长室设在通道一侧,而潜望镜就在通道当中。对于在战列舰上呆过的我来说,潜艇内部真是太狭窄了!艇内到处是阀门、仪表和线缆管道,我想若是不小心转动哪个阀门,搞不好会闯下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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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是训练,其实仅仅让我们感受一下艇内的气氛而已,更像是艇内参观。不过,当潜艇下潜时,在舰桥上的舱门最后关闭时,艇内气压的变化会让人产生耳鸣,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

潜艇上的气氛与战列舰大为不同,就像是融洽的家庭,乘员之间相互开着玩笑,没有耳光和呵斥,难怪有人说潜艇是展现笑容的军舰。虽然心里害怕,我倒是喜欢这样的氛围,甚至觉得成为潜艇乘员也很好。伊-153的艇员们非常直爽热情,主动与我们攀谈闲聊:“有一次妇女会的人来艇上参观,有人问为什么海水不会从鱼雷发射管进入艇内?我回答说,这就像你们泡澡时水不会进入体内一个道理。哇哈哈哈~~”爽朗的笑声把我们也逗乐了。那一刻,我觉得他们一点儿也不像海军军人,反而更像普通的海员。我记不清潜艇上是否有冷气,只记得艇内十分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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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海军潜艇操纵舱内景,可见密布各种器械、仪表和管道,空间狭窄。


我好歹也是主计科出身,按道理应该对潜艇的厨房很感兴趣,可是我甚至连强迫自己去看一眼厨房的心思都没有。从离开“雾岛”的那天,我就坚信自己再也不会从事炊事作业了,我还想象如果将来再次分配岗位,要是能调到潜水母舰上当一名经理兵也是很好的归宿。

直到战争结束,我既没有调到潜艇上,也没有登上潜水母舰,但我并不觉得在潜水学校的学习毫无用处,比如和主计科没有任何关系的潜艇号令练习在我看来比炊事作业有趣得多。我记得在将近40度的高温下结束白天的课程后,学员们会迎着凉爽的海风进行夜间号令练习。

“急速潜航!”

“主压载舱注水!”

“急速上浮,准备炮战!”

“注意警戒!”

“全速前进!”

在号令下达后,我们这些学员乱成一团,骂声四起。我这个二等主计兵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种训练,更加手忙脚乱,在经过数晚训练后才总算像点儿样子。自从加入海军以来,我一直是被动地接受命令,从来没有对什么人发号施令,就算让新兵做事也不会用命令的口吻。在潜艇号令训练时,我突然发现给别人下命令的感觉其实挺爽的,甚至有种指挥千军万马的错觉,后来我晋升为下士官并担任班长,潜水学校的训练对于我履行职责颇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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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潜水学校学员的军帽飘带。在潜水学校的培训让高桥获益颇多。


潜水学校的培训顺利结束,前后也就个把月工夫,我之前担心错过经理学校入学的时间,看来是多虑了。培训结束后,学员们各自返回部队,我也再度回到佐世保海兵团,而在入学之前我被安排在庶务科和给养科打下手,说白了就是个吃闲饭的,所以我在各方面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过,与“雾岛”号的辛苦生活相比,在海兵团的日子简直就像休假一样。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再回到厨房。在训练期间如果有士兵亡故需要庶务科料理下后事,我当时负责接待死者家属或者跑腿。

当秋天到来时,我终于要离开海兵团前往经理学校报到了。从佐世保到东京的这段旅途就像是一场梦。从海兵团到潜水学校,再回到海兵团,现在终于可以去东京了。此时距离我离开“雾岛”号已经四个月了,那时我还穿着白色夏装,如今已是深秋,我换上了第一种军服(深色冬装),除了军服颜色和衔级的变化外,我在进入经理学校时依然是一个扛着行囊的下级水兵形象。

或许列车开行的数量减少了,这次乘坐火车比以往更加拥挤。火车沿着山阳线驶向东京,一路上我思绪万千,不禁想起了“雾岛”号,我离开后这艘战舰是否还一切如常?那些老兵和同年兵们现在都怎么样了?我突然想起了K,他是我在“雾岛”号上的同年兵,一个面色和善的小个子男人,行为举止有些女性化,为人温和,让人联想到歌舞伎中的旦角。

在海兵团的时候,我和K属于一个分队,虽然不在同一班,也算相识,后来又一同分到“雾岛”号,不过他被安排到军官舱当勤务兵,所以我们从未在一起工作过。我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得知K居然与我是同乡,对他更增一份亲切感。在“雾岛”号时,我住在左舷,而他肯定在右舷,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半舷上岸时遇到过他。

虽然我们俩是老乡,又是在同一艘舰上服役的同年兵,但交情并不深。然而,K在得知我考上经理学校后突然在某天深夜偷偷地来找我。他摸到我的吊床边,交给我一封很厚的信,信封上写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我记得地址是在东京浅草某地。他跟我说对方是他的未婚妻,原本打算退伍就成亲,结果遇到战争爆发,他最后压低声音却非常郑重地嘱咐我:“高桥,拜托你一定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她。”

“好,我知道了,一定帮你转交。”我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只要随舰队行动,我们就不能寄出邮件,最多只能寄出规定样式的明信片,至于写给恋人妻子的长信只有在上岸时在小旅馆里写好,请老板娘代寄,这样才能避开军队的邮件审查,此外别无他法。K之所以托我送信,无非是想通过我告知未婚妻自己的情况。他如此恳切地拜托我,可见他非常思念未婚妻。现在回想起K的托付,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把信放在哪里了。我努力地回忆着,也许在衣囊里,也可能在帽盒里,眼下在火车上又不方便翻动行李,但我肯定信一直带在身边,所以也就安心地等待火车抵达目的地。


下期预告:经过数月等待,高桥如愿以偿地进入经理学校进修,校园生活对于他有如天堂一般,连之前被视为苦事的短艇训练、行军演习都变得妙趣横生,直到某天有客人来访,给他带来了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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