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评江歌案：一个人的自私，毁掉了三个世界

原标题：一个人的自私，毁掉了三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所有新闻都会过时的。当尘土落地，观众各自散去，只剩下当事人还兀立在现场中。一个人的自私，牵引着一只蝴蝶的翅膀，惨烈地卷进了三个人的全部世界。

20年够了吗？

从法律的意义上，这是一次公正的审判。无论陈世峰如何狡诈，辩护律师如何高明，刘鑫如何漏洞百出。但是，两名职业的检察官利用其所掌握的充分证据和高明的法庭辩论，向法官、陪审团、受害家属、媒体和公众，指出了陈世峰是蓄意杀人、行凶行为恶劣残忍、完全没有反省。在量刑上，法官和陪审团直接采用了检察官所建议的20年刑期，属于重判。

可是，对于江秋莲来说，这够了吗？就算陈世峰当庭被枪毙1000次，也无法弥合江秋莲此时心中的仇恨和悲伤。

▲案件宣判后，江歌母亲在东京召开新闻发布会

法律能够给予的，是一个人类共同生活的社会的必要性规则。但法律不是神迹，它无法抚平伤口。

身在其中的人，痛楚、撕心裂肺、失去、想要回到从前、仇恨、恶毒、悲伤……这才构成了她全部的体验。法律所体现的普世公正，无法给她任何的安慰。

所以，不要企图用公正去平复或者责备江秋莲。她只是一个在异国他乡想要寻找杀害女儿的凶手的一种补偿的人世间的普通母亲。

《华严经》里说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花叶尚且如此，每个人在世界上生活、行走，都有着因他而形成的整个世界。因为刘鑫一个人的自私，毁掉了三个人的所有世界。

刘鑫

每个人在世界上生存，每天都有着生命的风险。地震、海啸、车祸、爆炸、从天而降的灾祸、疾病、暴力、虐待。因此我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周遭的世界，躲避不知从何而降的灾祸。现在，要加上一条：防范刘鑫这样的“中国好闺蜜”。

朋友是一个温暖的词。它常常意味着信赖、帮助和依靠。我们在孤独的、冷漠的、陌生的、庞大的城市（往往也都是异乡）中漂泊，会需要一些温暖。朋友是最可靠的之一。

对于刘鑫来说，江歌是的。对于江歌来说，刘鑫也是的。刘鑫叫江歌“三叔”，江歌叫刘鑫“少女”。在那么庞大的、陌生的东京，她们俩一定有相濡以沫的温情吧。

▲江歌

江歌不可能没有从刘鑫那里获得温暖。她们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坐车，一起逛街，一起玩少女游戏。她曾经向妈妈的抱怨，不过当两个陌生的身体靠在一起时候的不适应而已。她们是两个多么不同的人啊。

刘鑫不会存心要害江歌的。澎湃的报道里说，在刘鑫的朋友圈里，除了自己，就是江歌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找三叔一起吃吃吃。”如果不是把江歌当成了最可以亲爱的朋友，她如何能那么安然若素地把最美好的时光都耗在江歌的身上？

刘鑫只是自私，从事件的缘起就是自私。

刘鑫遭受了陈世峰的暴力，逃离了。她曾经也寄宿在别人的家里，后来才搬去和江歌同住。

在此之前，陈世峰已经多次找到过刘鑫的落脚点。但是刘鑫太需要温暖和保护了，以至于她并不防备这会给江歌带来的威胁和伤害。

当江歌要求报警的时候，刘鑫阻止了她。因为她害怕房东知道，会赶她走的，因为这在日本不合法。可是她想到江歌可能也会面临被房东赶走的事吗？她想到了陈世峰也会知道这里，会给江歌带来的麻烦吗？

▲江歌受伤部位示意图

那致命的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日本的法庭公正而冷静，它没有透露与案情无关的任何信息。而必须性的法庭辩论戳穿了她的一些谎言：如果她的门是开着的话，蓄谋杀人的陈世峰会连她一起杀掉。

江歌的好朋友刘鑫从那之后，从自私变成了冷酷，她不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个满怀怨毒，只想保护自己的恶女。撒谎、欺骗、冷血对待江秋莲、在微博上撒泼、在法庭上歇斯底里。

她自己透露了这些自私的来源，当她父母恶毒地说“是她自己命短，和刘鑫无关”的时候，当经历了整整一年，她的父母没有出现有任何一句安慰和道歉的时候，当整个中国都为之沸腾而她仍然阴翳在父母的保护之中的时候。这是一个自私的家庭中培育出来的自私的孩子。

那致命的几分钟，是刘鑫的自私所一步步牵导出来的。它的偶然性是江歌缺乏了自我保护的意识，它的必然性是刘鑫步步为营的自私所结构出来的。

我们因此要防范中国好闺蜜。我们要辨别在我们的好朋友中，是否有那些在自私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自私的孩子，他们和她们为了自己，会将你陷入险境，并且在你落难之后会将你推进深渊。

刘鑫不会递刀子给陈世峰去杀她的；刘鑫也不会明知陈世峰要杀了江歌而故意不躲避的。只是从最缘起的那个时候，和最致命的那个时刻，她都在保护自己，而把江歌推到了自己的前面。她无罪，她有罪。

▲刘鑫无罪，也有罪。

刘鑫毁掉了自己的世界。她可以忘却，但人们会害怕；她可以假装若无其事，但认识她的人都会躲避她。没有一个人，愿意让这样的人生活在自己身边——除了爱她和害她的父母。

江秋莲

如果这十刀刺在我的亲人的身上，我会做什么？我会誓死追凶，血债血偿，不惜撘进去我自己的一条性命。

不要跟我侈谈文明世界，法治社会。这是人的本能，这是人性的本能。没有这样同理心，你没有资格评论江秋莲。

可是，我们该如何安慰江秋莲呢？所有的语言和善意，全都是苍白的。她的生命已经毁了，她的世界已经坍塌了。也许只有这复仇之心，才能让她感觉到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

▲庭审前，江秋莲前往江歌生前住所祭拜。

这才第二天，在朋友圈中，已经找不到江歌的名字了。你我全都是看客，再执着的同情者，都有着自己的生活要过。我们有世界要去看，我们有美好要去追逐，而且，还有别的惨案，需要我们去关切和安慰。我们会忘掉所有的名字，包括江秋莲——这也是我们得以生存下去的方法啊，只有遗忘，才有生机。

可是江秋莲呢？她只有江歌。她永远只有江歌。即便她以后侥幸能够淡去复仇之心，找到别的生活的勇气，可是，她还是只有江歌。

廉价的同情心，和那些振振有词的素质、公正和宽容，全都是看客的慈悲。

在江歌去日本之前的23年时间里，江秋莲所有的记忆都是江歌。她的成长，她的乖巧，她的志向，她的努力。而她所有的喜与悲、乐与怒、爱与望，都在这个美丽善良而侠义满怀的女儿身上。

23年啊。多少记忆与细节。

对于那个凶残的凶手，她要复仇；可是刘鑫呢？本来刘鑫也许可以成为江秋莲的下一个心灵的依靠。在绝望之中的人非常容易移情，因为那就像是溺水之人的一根稻草。

可是刘鑫的自私把江秋莲往绝望里更推了一步。因为江歌的死全然成为了毫无意义的牺牲。这个人没有感激、没有忏悔、没有恩情，那么江歌为什么死掉了呢？

这样的追问会让人疯狂的。

▲江歌母女的合影

我真的希望有人能够给江秋莲塞一点希望到她的心里去。江歌虽然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死去了，但是她的去世仍然保护了一条生命，尽管她那么卑劣。怀着仇恨不如怀着宽容，451万站在她背后要求死刑的人都至少曾经珍惜过她。她可以回忆三叔，让她在人们心里活得更长久些；她也可以呼喊，让江歌的悲剧减少发生。

我知道这一切的安慰和设想都是苍白而无力的。可是江秋莲啊，我们所生存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我们惟一能够做的，只能一点点去重建那个已经毁掉了的世界，让那个少女在天上也不必为你而天天以泪洗脸啊。

陈世峰

“如还有机会，望你能修身养性，痛改前非；如再无机会，也愿你了无牵挂，四下安详。”

这是陈世峰四年大学的舍友给他信里的几句话。读得我毛骨悚然，浑身战栗。

▲陈世峰

这只是一个腐烂了的灵魂，在我们这些看客的眼睛里。可是和他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同学，明明知道他犯下了滔天大罪，却仍然要为他祈祷，祝他安宁。

可见，我们的人性有多么地暴力和无知。我们只是截取了他最肮脏的一个片段，就把他直接打进了阿鼻地狱。

陈世峰同学、老师、“日本妈妈”、刘鑫打工的中华料理店的老板娘、甚至和他生命曾经有交集的其他人，都无法相信陈世峰杀了人。他是一个优秀的，乃至温柔的孩子，这些人都如此看待。澎湃的特稿《致命邂逅》里，几乎没有人能够预测到陈世峰的恶毒。

陈世峰是充分做好了准备杀人的——杀刘鑫，并且计划周详地设计好逃脱或者轻判的方法。这是一个极其冷酷的杀人犯。

可是，陈世峰毕竟不是一个职业杀人犯啊。他曾经最暴力的行为，不过是打了他大学时候前女友的肚子。当我们把他放在显微镜下放大观察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他内心中的暴力前科，但是我想追问一句我们许多人是不是有过更加暴力的行为？至少我曾经比他要暴力得多（但是没打过女性）。

可是陈世峰为何能如此地决绝并且最终如此丧心病狂？

陈世峰和刘鑫分手之后，曾经找过刘鑫打工的中华料理店，以及后来刘鑫换了打工地方的拉面店，最后找到了江歌的公寓。

也就是说，刘鑫充分地知道，无论她躲到哪里，陈世峰最后都能找到她。而她太想要温暖和保护，以至于她终于还是将灾祸引到了江歌那里。

▲江歌遇害现场

陈世峰在大学里曾经谈过四次恋爱，为什么却对刘鑫如此不离不弃一直到要杀害她为止？事实上，分手之后两个月，他就想要和新女友搬到一起住了。

报道说，陈世峰找女友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分摊房租。还有，他很窘迫，经济条件很差。

我猜想历尽了千辛万苦，在国内日语成绩很差的陈世峰，在终于努力考上了日本的大学之后仍然一贫如洗、和刘鑫同居之后仍然被决绝地甩掉了的经历，让陈世峰很愤怒吧？

在庞大的陌生的东京，一个潦倒的、穷困的学生，终于让自己生命中最恐怖的恶，全然呈现出来了。他和刘鑫各自的自私，终有生死一战。只是最后，牺牲者却是仗义的无辜者江歌。

新闻里说，陈世峰的父母只是十分平凡的人。陈世峰的大学舍友们有恩有义，他们都在努力地保护了他的家人。

可是每个人都破碎了。他的父母也一生都无法逃脱这个阴影了。20年后，当陈世峰踏出监狱的时候，他的父母该以何等心态来对待他？前面提到的那个舍友，到了上有老下有小40多岁的中年，该如何来对待他？

▲庭审现场（来源：澎湃新闻）

对于江秋莲并不足够的20年，对于陈世峰却会是漫长而恐怖的20年。在这个时刻，他会狡辩，撒谎，推诿，绝不认错，可是漫漫的20年，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回顾、思考、忏悔。

不管他忏不忏悔，他已经被锁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的世界已经毁了，和他的人性一起。

这个世界的所有新闻都会过时的。当尘土落地，观众各自散去，只剩下当事人还兀立在现场中。刘鑫改了微博名字，叫“证人刘鑫”；江秋莲要起诉刘鑫；陈世峰等待领号服，监狱里的世界难以想象。

一个人的自私，牵引着一只蝴蝶的翅膀，惨烈地卷进了三个人的全部世界。

我们曾经所见过的悲剧千千万万，江歌之死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我们都不会有太多的时间耽溺在其中。生活还要继续，毕竟。

人许多时候真的是很丑陋的，因为我们身上真的有许多我们无法摒弃的自私、褊狭和怯懦。但是恰恰因为我们有机会去见证别人的悲剧，让我们悚然，看见自己的丑陋，从而去改变和优化自己。也许我们终其一生，都不过千疮百孔，但终究我们也能制造出些少高尚、崇高和美丽来。

我们必得承认自己的自私和道德上的缺憾，因此，才能有着向善的可能。

我们不可以是刘鑫。她是我们这个时代中，给我们带来的最肮脏的人性体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