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金锁记》是四个

原标题：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金锁记》是四个

张爱玲、王安忆、许鞍华、焦媛，冲着这四个女人的名字，舞台剧《金锁记》就值得一看。

张爱玲之文坛最美的收获

“三十年来她带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这句话是《金锁记》的文眼，讲尽了女主人公曹七巧癫狂的一生。

傅雷称《金锁记》是“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夏志清更是将其捧为“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

张爱玲的亲弟弟张子静推测，《金锁记》是以李鸿章（张爱玲的祖母是李鸿章的女儿）次子李经述一家生活为背景的，小说中的姜公馆即李公馆；大爷叫李国杰，主持过招商局。二爷和曹七巧的原型应为李国杰患软骨症的三弟和从老家合肥乡下娶的妻子。不过也另有说法认为曹七巧在其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原型，是胡兰成的庶母。

而无论如何，对于张爱玲来说，曹七巧是特殊的一个人物，张爱玲说她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就是这么一个彻底的人物，前半生自己被戕害，被半卖半骗到了姜家，当了一个下人也看不上的二少奶奶，丈夫患骨痨只是死气沉沉一团肉。后半生自己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老怪物，变着法子哄儿女抽大烟，逼死儿媳，破坏女儿的恋爱。

极端的人物，是作者极端的爱恨。张爱玲自己的母亲在生下这姐弟俩后，就自己离家留学去了。庶母本来和张爱玲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不过终究翻脸，诬赖张爱玲打她，导致张爱玲被父亲暴打并软禁，后来逃出家门后就再也没回过那个家。所以对于母亲这个角色，张爱玲怕是没有半分好感的。

王安忆——大动刀斧

虽然王安忆自己并不认同，不过外界常将她视作张爱玲之后的又一人。

《金锁记》是王安忆最喜欢的张爱玲的作品。对曹七巧的理解，王安忆和张爱玲是相通的，王安忆认为曹七巧是个“强烈”的人物，“张爱玲的故事往往是透彻的，到好就收了，只有《金锁记》是到了底的。”王安忆说：“我一定写不出这样的曹七巧，只有张爱玲敢写得那么狠。”

王安忆把小说改成舞台剧，改了三稿，其实算顺利了。王安忆最大的贡献是破除了大家认为张爱玲作品不敢动的迷信，在舞台剧里，王安忆整个删掉了曹七巧儿子的部分，只保留了曹七巧和女儿之间的爱恨。长安这条线的改编堪称精妙，退学往事是多年后长安亲口说与童世舫倾诉而出，这不是原文“不多的一点回忆，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的体现吗？

小说中对曹七巧和三叔关系的描写相当克制，仅有两次欲言又止的调情。而舞台剧对于曹七巧和三叔之间的情感处理则着墨更多，很多一笔带过的叙述被可视化成了具体的情节，比如曹七巧撞见三爷偷宣德炉，被三爷掌掴等，有着更强烈的戏剧冲突。据说王安忆甚至打算让二人有床戏，由于舞台效果不好才取消。

许鞍华——勇敢而大胆的成功

许鞍华导过两部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电影《半生缘》和《倾城之恋》，早年拍电影的时候，张爱玲还给许鞍华发了一份手写的中文传真，许鞍华说张爱玲的信写得很优雅很客气：“大意就是说她的戏可以让人改编，觉得很荣幸，她说祝愿这个戏可以成绩好等等……当时我也没回信，主要是太忙了，想着快点把它拍摄出来。还担心，我一给她回信，她会多回一封信，(笑)这太麻烦了。那封信也没想到要保管好，后来我也搬家了，这份传真就不见了。不然，还可以拿出去拍卖。”

对于这两部电影，许鞍华自己是这么说的：“《倾城之恋》有影评人很可怕地说我是‘一次勇敢而大胆的失败’，《半生缘》好像观众喜欢多一点，但还是有人说我‘糟蹋了《半生缘》’，所以我对张爱玲其实是蛮‘惶恐’的。”

舞台剧《金锁记》是许鞍华人生中第一次接触戏剧,这次可以说是一次勇敢而大胆的成功。这部剧在香港反响热烈，即使是金融海啸人心惶惶之际，仍座无虚席追加一轮演出，吴彦祖等也去撑场。而在内地巡演之后，很多听不懂粤语的观众也表示get到了这部戏。即使是在张爱玲的家乡上海，也赢得了全场观众的起立鼓掌。

许鞍华这次显出相当的自信，面对原作华丽的文字，舞台却偏偏删繁就简，光与影的叠加反而更加突出了原作对环境充满象征意味的描写。小说里曹七巧戳穿了三爷的诡计，却无论如何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这一幕在舞台剧得到了完美的呈现，整个舞台都是曹七巧为了要按捺自己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的巨大浓烈的悲哀。

又比如三爷偷宣德炉的那一场戏，舞台剧导演的处理势必要让演员处于舞台最显眼的地方，而许鞍华却让焦媛他们躲在桌子后去演，反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焦媛——到肉到骨

焦媛这个名字可能相对大家不是很熟悉，但她却是香港的舞台剧女王。

焦媛只有1米6，又瘦又小，缺偏偏性情激烈。她做实验话剧团，所有的工作一个人扛。为舞台而生没有禁忌，在著名百老汇音乐剧《蝴蝶是自由的》以裸背示人；《赤之禁室》探讨SM话题，裸背上赫然是鲜红的鞭印；然而她却不愿意拍电影，因为表演之外消耗的时间太多。合作过的男演员说焦媛“碰不得”，因为她在舞台上就像一团要燃尽自己的火，“太烈，一般人消受不起。”

焦媛就是不疯魔不成活本人。她说她不会结婚，因为她已经嫁给了舞台。

极致和强烈，就是焦媛和曹七巧的契合点。焦媛缠足参加《金锁记》彩排，体验那个年代的人走路的感觉。那种痛感让焦媛顿觉曹七巧“身体和心理都是扭曲的”，于是有了第二幕老年七巧耸肩抖臂的肢体语言，演技简直炸了。

焦媛说她从未演过如此立体多面的人物，只好用“真挚的情感”来弥补技巧的不足。焦媛生于北京，三岁赴港，读书时曾被叫大陆妹，每次填写籍贯都很介意。这不正是曹七巧出身麻油铺嫁入豪门受尽白眼吗，“有时候就好像把这些感觉放大”，“我尽量让自己投入，把自己的感情生活投入其中，像我自己的妈妈也是很传统的女性，有一点像曹七巧，一样数年希望拆散我姐姐和她的男友，我演老年曹七巧的时候，脑子里就想着她。”

许鞍华说焦媛往那里一站，就是她心里的曹七巧了。焦媛也说曹七巧是她很爱很爱的角色“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充滿了愛、慾、恨、毒​​​​”，而观众说焦媛的表演到肉到骨亦痴亦颠。

所以，能和这样一出舞台剧相逢，也算是有幸吧。不要担心粤语听不懂，看过的观众都表示，粤语的对白为《金锁记》增添了一丝原作没有的诙谐，这反而令舞台剧版有自己的滋味，就好像咖啡里放一粒糖，太悲苦的人生需要搞笑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