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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女的不同画法与年少时的快乐


来源:豆瓣一刻


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生于1841年,七兄弟里排老六。老爸是个裁缝。3岁上,举家从利摩日搬来巴黎。13岁,他就学会花里胡哨给人弄装饰,趁晚上去上课,学习素描和装饰艺术。17岁那年,为了谋生,他已经开始为武器雕刻纹章、给扇子上色。


因为做惯装饰,他对色彩极为敏感,而且因为少年时就得完成枯燥工作,他很会为自己找乐子。


有一句话,若干个传记作者都提到过,大意是:


“如果画一个东西不能给我乐子,我画来干嘛呢?”


19世纪60年代初,他和莫奈在巴黎认识。两个穷孩子,都没上过正经学、专门忤逆老师,一见如故,臭味相投。加上另一个和雷诺阿同年、学医不成、三年前才开始学素描的巴齐耶,加上时不时来上上课的英国人、大莫奈一岁的西斯莱,这四个家伙聊艺术,赞美柯罗和库尔贝,结伴去画廊溜达,尤其研究风景画。那会儿他们穷,于是雷诺阿常从家里带出面包来,给这些穷困青年们共享。

1866-70这些年,盖尔布瓦咖啡馆里,这四个少年一边分享雷诺阿的面包,一边谈论冬日阳光与夏季阳光的区别,雪在夕阳下泛出的橙色与蓝色,对学院派,尤其是安格尔和拉斐尔,大放厥词。这段时间,他画了不少莫奈工作时的场景,颇有历史文献意味:

1875年3月,莫奈、雷诺阿、西斯莱、莫里索们联手开了个拍卖会,共73幅作品,结果惨遭重创,其中有10件作品甚至卖不到一百法郎——雪上加霜的是,雷诺阿父亲前一年还去世了。

那时节,评论家很讨厌雷诺阿的画风:他不喜欢学院派一切根植于素描的做法,坚持不肯勾线。他爱画胖乎乎的裸女,用细笔触与颜色描绘阳光下的烂漫颜色,但评论家几乎众口一词:

“雷诺阿所画的裸女,绿色斑点和腐烂的紫色,跟一具尸体似的!”

“没透视,没素描,颜色被劈得粉碎!他在干嘛!”

一年后,1876年,雷诺阿完成了印象派史上,也是近代艺术史上,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煎饼磨坊的舞会》。

这幅乐观动人的画描述了欢乐的人群和节日的美丽,而最核心的部分则是:阳光落在回旋的人群身上时,节日服装的鲜艳色彩如何悦目混合。近景的人物脸上光线斑驳;而越往远处去,形象就越来越隐没在阳光与空气之中。他还是不爱勾轮廓,喜欢画欢快丰腴的人群。阳光与肌肤都光彩熠熠,仿佛要融化一般:

35岁了,他还是跟一个孩子似的爱热闹。

这幅画至今,是奥赛博物馆的当家宝。

1879年,雷诺阿时来运转:他的《夏潘帝雅夫人和她的孩子们》,在沙龙中终于获得成功,而且他遇见了贵人:外交家兼银行家保罗-伯纳德,对他甚有好感,常拉雷诺阿去自家海边别墅做客。两年后1881年雷诺阿去了阿尔及利亚,又去意大利访问,遍访威尼斯、佛罗伦萨、罗马、那不勒斯、庞贝等地,加上结了婚,他的心情开始变了。

1882年,雷诺阿去为史上最伟大的歌剧作者瓦格纳画了像,开始出入上流社会。

与此同时,终于见识过拉斐尔的真迹后,雷诺阿承认自己错了,在他年过不惑的时候。

当直接描绘自然的时候,印象派作者往往只看到光的效果,而不再去考虑画面结构,很容易就此千篇一律。 如是,雷诺阿开始改变他大肆挥洒的笔法。做画上色前,他会用墨水仔细描绘细部,把颤动的形体约束在轮廓中——以前不画轮廓只画光影的他,现在肯画轮廓了。

批评家们当然也没给好脸,“他以前画裸女的肉像要腐烂了,现在画了轮廓,却显得更色情更肉欲了。”

50岁之后,雷诺阿继续改变。早年喜欢厚涂层颜色、华丽肉感的他,喜欢上了薄涂层、细腻明丽的风格。自己画得开心就好了,管别人呢。

他并不忌讳自己的改变。后来,他将1883-1887这一段,称为自己的“安格尔时代”。这意思是,雷诺阿与自己曾经对抗过的前辈们讲和了。

雷诺阿,晚年风格多变、功成名就之后的雷诺阿,画作已经开始被国家收购的雷诺阿,对他的女儿说自己二十啷当岁的年少时节,姿态一如他终身秉持的乐乐呵呵。进入20世纪后,他的右手因为许多原因——过劳,对颜料过敏,疾病——移动起来很困难了。他需要有助手将画笔放到他手中,固定好,然后动笔。但不妨碍他在76岁时,画出下面这幅:颜色变淡,笔触变细,轮廓线又模糊了。

以及,在79岁时,他去卢浮宫,亲眼看见自己的画,跟前辈们的巨作挂在一起。那时他与莫奈,都已经是活的传奇了。他的风格变了许多次,但他并不认为某个时期的画就比某个时期的画高贵。他到老都不相信画的价值有高下。用他的原话,“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会企图把画明码标价:拍卖行。”

他并不觉今是而昨非。老了,明白了,改变了,但他也并不为年少时的姿态后悔。

即便到老来,雷诺阿依然热爱说他与莫奈年少轻狂时的传奇。他说,少年时的莫奈,打扮很是布尔乔亚情调;虽然穷困,却打扮得像花花公子。“他兜里一毛钱都没有,却要穿花边袖子,装金纽扣!”在他们穷困期,这衣裳帮了大忙。那时学生吃得差。雷诺阿和莫奈每日吃两样东西度日:一四季豆,二扁豆。幸而莫奈穿得阔气,能够跟朋友们骗些饭局。

他说,年少时啊,每次听说朋友们又饭局,莫奈和雷诺阿俩人就窜到人家家去,疯狂地吃火鸡,往肚子里浇香贝坦红葡萄酒,把别人家存粮吃罢,才兴高采烈离去。

“那是我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

大概这就是雷诺阿最可爱的地方:数十年生涯,他风格多变;但他并不忌讳改变,不忌讳说自己错了,但也并不因为如今的自己成了大师,就文过饰非,遮掩曾经的年少轻狂。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开心的就是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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