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把打游戏当成事业,沉迷于游戏就是在浪费时间”

原标题：“如果不是把打游戏当成事业,沉迷于游戏就是在浪费时间”

日期:[2017-02-26] 版次:[B02+] 版名:[人物周刊] 字体:【大中小】

■WGL半决赛中国EL Gaming战胜欧洲Kazna Kru。

■WGL全球总决赛中国战队EL Gaming出场。

■WGL全球总决赛现场。

■夺冠捧杯瞬间。

■姜怿(中)为WCA坦克世界冠军颁奖。

从网瘾少年成长为电竞从业者的姜怿:

姜怿曾是中国最早的电竞拓荒者之一,他和他所在的战队——EVIL是最早把风靡一时的射击类游戏CS(反恐精英)引入国内的团队。到今天他已经在电竞行业浸淫了18年,见证了电竞行业在我国的发展轨迹。电竞行业在此过程中的顺利与受阻、外部环境的变化等,无一不在影响着他的人生。在打网游的过程中,他虽然败给了“网瘾”时代,却守住了“电竞时代”。

■统筹:新快报记者 肖萍

■图片:受访者供图

电脑房里乌烟瘴气还有人排队打游戏

1995年的夏天,刚刚摆脱掉中考压力的姜怿无意中接触到了一款名为《仙剑奇侠传》的电脑单机游戏,从此被带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完全沉浸在李逍遥仗剑江湖的梦里。

直到暑期结束,他仍不能自拔。只是他不再满足于成为江湖里的李逍遥,而是开始在更广阔的游戏世界里畅玩:《红色警戒》(以下简称“红警”)、《帝国时代》、《星际争霸》、《魔兽争霸》、《三角洲部队》、《半条命》……每一个名字都足以让今天的80后感慨万分。

半年后,读高一的姜怿接触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款网络游戏,一种被称为“泥巴”的MUD游戏——《侠客行》网络游戏的互动与竞技性更是让姜怿为之着迷。

此后和所有的“网瘾少年”一样,他走上了一条在游戏与父母的管束中不断对抗的艰难之路。

那时候的网吧还叫“电脑房”。“房”如其名,除了几台电脑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摆设。电脑房里的环境更是脏乱差,可以用“昏天暗地”、“乌烟瘴气”来形容,脚底下全是烟头,堪比“大烟馆”。不抽烟的人在里边分分钟都是煎熬,桌面上还经常有小强路过。桌子上的键盘、鼠标更非一个脏字能形容。以至于姜怿每次到电脑房开机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把键盘里的烟灰倒出来,然后把鼠标球卸下来拿到卫生间洗洗,把鼠标滚动轴上的泥清理干净才开始打游戏。这个动作在他看起来充满了仪式感。

“就这样的电脑房里还天天人满,要排队等位,且不接受预订。”回想起网吧当年的盛况,姜怿忍不住吐槽道。

当时,很多电脑房都是没有拿到经营许可证的“黑房”。为了躲避检查,这些电脑房往往位置隐秘,有的更是藏在民居的二层,需要来者在楼下喊出暗号才有人出来接应。比如朝着窗口喊:“床前明月光”,然后就会有人不疾不徐地来开门,两人见面多话,一前一后就上楼了,回想起来姜怿觉得好笑。“这一幕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地下工作者接头。”

即便是这样恶劣的环境,姜怿和小伙伴们还是很爱在网吧泡着。有些同学早餐钱和零花钱全给网吧贡献了,实在饿的不行了就方便面加榨菜解决,钱富裕点的加根火腿肠,一天一顿饭,加起来不超过两块五。

似乎所有的打网游的少年都会对饥饿不以为意,反对者认为这是网瘾在作祟,其实不过是很自然而然的事,“在摆脱了种种压力和阻碍才能好不容易到达的电脑面前时,其他事都会变得没那么重要。”姜怿说道。就像海明威笔下的《饥饿是很好的锻炼》,海明威在书中告诫自己即使挨饿也不能敷衍写作,电竞中的少年其实也可以套用。

母亲拯救了他可能迅速下坠的人生

姜怿至今记得,有一回几个同学嚷嚷着逃晚自习去打“红警”联机,输了的请赢家喝可乐,还编了个名头叫做“可乐杯争霸赛”。结果打游戏打得忘了时间,晚上11点多姜怿还没回家。母亲跑到学校找他,问看门的大爷还有哪个班没下课,大爷就乐了说“你去旁边电脑房找找吧,准在那。”

“老妈果真把我揪出来了,后果很严重,她一周没和我说话。”

然而严重的“后果”并没有让姜怿迅速止步。

高二那年,姜怿迷上了《暗黑破坏神》,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如何通关上。人坐在课室里,心却去了“电脑房”。在很多“网瘾少年”的故事里,成绩下降往往会成为人生迅速下坠的一个重要节点。

姜怿的幸运在于他有一个开明的母亲,她用独特的教育方法“接住”了正在下坠的儿子。

母亲是初中的班主任,对儿子的教育要求与期望本就更高些。天天和在叛逆期的青少年打交道的她,发现儿子沉迷游戏时,并没有选择“棒喝”,而是以平等的姿态出现,给予姜怿一些选择与空间。

她帮助姜怿制订计划,高一开始每周玩游戏不超过两小时且只能在周日早上,同时也解决了周末睡懒觉的问题,成绩进步或退步相应地增加或减少游戏时间,打完游戏要抽出15分钟写下来游戏后感,锻炼写作能力……“就是这些平时不起眼的各种小措施就把我管住了。”约定在前,当姜怿成绩退步时也只好遵守约定,从高二开始到毕业他再没有玩过游戏。

打游戏和电竞间有一条“长城”的距离

但姜怿滚烫的电竞梦并没有因此而破灭。进入大学后,没有了沉重的学业压力且独自在马来西亚留学的他,通过网游对抗异乡人的孤独感。

1999年,在CS还处于内测阶段时,他就爱上了这款游戏,每天学校宿舍里的局域网有大量的服务器供大家娱乐。

“那是一段疯狂的时光”,姜怿总结道,“那时候玩半条命上瘾,每天不听听拿刨子打怪物那种‘噗噗’的声音就睡不着觉,躺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有什么任务没完成。也曾在CS里连续奋战48小时拿了2000多‘人头’,直到手指头磨出泡然后倒头睡一整天。”

打着打着姜怿渐渐和一些水平高的同学就走到了一起,组成了后来的“EVIL”战队。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发现打游戏和电竞之间有一条“长城”的距离。

他们必须每天练枪法、身法、战术配合,有时长达10小时,还要分析欧美强队比赛录像,还要利用周末时间开着车到处去打比赛。姜怿因此4个月掉了70斤。

到了2000年,他们的实力和水平在亚洲几乎所向披靡。几乎包揽了马来西亚和中国大小CS比赛的冠军。

没有拿到世界冠军是终生的遗憾

也就是在那段时光里,姜怿确定了自己以电竞为职业的路。在此之前,他的理想“子承母业”——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原因是“有两个假期”。结果,当假期遇到网游时,这个理想就“歇菜”了。

只是相当长时间以来,认真打游戏的人都处在一个更大歧视链的底端——主流人群不认为它严肃、正经、有意义。

2003年,国家体育总局批复电子竞技为一个运动项目,但紧接着2004年,又禁止电视台播放网络游戏类节目。

姜怿因此经过了一段漫长且不被理解的岁月,那也是他最为迷茫的一段时光。网络游戏被舆论称为“电子海洛因”,赛事少、不正规、黑幕频现;一些电竞选手文化素质不高,不少都是天天泡网吧。家人更是态度鲜明的反对,认为这是歪门邪道,社会上不认可且没有稳定收入,即使顶尖的战队也只有很低的收入。虽然最后家里人曾耐不住姜怿长达半年的死磨硬泡,同意折衷为他晚上做家教,白天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本来打算至少给自己两年的时间去实现职业电竞人理想,然而最后一击却来自于一场突然爆发的疾病——“非典”,队员们不得不离开北京各自回家。

姜怿放弃了成为一个职业电竞人,对他而言,没有拿到世界冠军是终生的遗憾。可以弥补这个遗憾的唯一方法就是从事电子竞技有关工作,“希望把这个项目推广起来圆了我个人的梦想,也希望通过电子竞技来让更多和我一样的年轻人有更好的电竞环境。”

2004年他牵头成立全国首个省级电子竞技协会——河北省电子竞技协会。2007年成为中国电竞首批国家级裁判员,同年晋升为全球首批国际级裁判员。2011年加入空中网,负责公司旗下端游产品的电竞化发展。其间创立中国《坦克世界》的电竞体系,作为超级杯赛、超级联赛的开创者见证了战争三部曲的辉煌成就。

竞争残酷更甚于其他体育项目

2010年起,电竞逐渐发展为一门大生意,彼时的国内电竞市场规模为44.1亿元,2015年时已接近270亿元。据此前的媒体报道,2016年国内电竞用户达1.7亿人,预计这一增长势头将会持续,到2018年电竞用户将达到2.8亿。

一时间电竞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名利场,人人都想跻身进来看一看。大家学着偶像——双冠王SKY(李晓峰),翘课、逃学、泡网吧甚至最终退学。

但成为电竞选手后,他们会发现,必须靠成绩、奖牌获得人气,作为涨工资的筹码,吸引赞助商、当地体育部门的注意,延长自己的运动生命。在电竞行业,竞争的残酷性,远比其他体育项目更甚。

2012年,有媒体报道称,苦苦挣扎的全国近百万游戏代练人员,绝大部分都是电竞明星梦的失败者和淘汰者。

经常有少年来问姜怿,“我想成为一个职业电竞人,可是家人不理解,我应该怎么说服他们?”

姜怿总是苦口婆心地劝说,求学阶段还是要以学业为主,至少要读到大三。结果少年们听了却嗤之以鼻,“你一定是老了,说的和我妈有什么区别。”

虽然圈子里不乏有典型的“网瘾少年”、“问题少年”最后成功的例子。比如《坦克世界》亚洲霸主、世界亚军EL Gaming战队,他们有的从小学就经常泡游戏厅、网吧;也有的是饭店厨师。不过他们有执着的信念,把“玩”上升成为一种事业去做。就像EL Gaming的教练白炜(ID:梦魇)所说:打游戏靠的是自律,如果不是要把打游戏当成自己的事业,认真去做,沉迷游戏就是在浪费时间。

浸淫在网游世界长达18年的姜怿,他的感受是成为职业的电竞人和以网游自娱有着天渊之别,前者是一条枯燥且冒险的道路,它需要前行者极大的克制与坚持,后者则轻松得多,除了需要稍微有点自制能力外,别无要求。但很多人似乎看不清这一点,近年来在媒体聚焦下的电竞人过于光彩夺目,让局外人难以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就像SKY也许大家只看到他身披国旗站在冠军领奖台上的荣耀的一刻,但大家永远也看不到他付出了多少。”姜怿感叹道,先不说训练的强度之大超乎想象,就说他认识的SKY不管训练还是比赛都会随身带一个本子,随时记录每一局的得失、遇到的新战术,他在不停地总结归纳经验、教训,思考应对方案。

“所以游戏远远不能等同于电竞。” 姜怿认为现在的电竞选手离传统体育运动员已经不远了,知名电竞俱乐部和战队都有相对科学严谨的生活作息及训练安排,有专职领队、教练、翻译、形象师甚至营养师,有独立的训练基地以及后勤。

2016年对于电竞行业而言更是重要的一年:教育部发布《关于做好2017年高等职业学校拟招生专业申报工作的通知》,设立了“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专业,这意味着今后电竞会和数学、英语等传统科目一样进入课堂。

那报读电竞专业会是一场冒险吗?姜怿的答案是现今的电竞行业就像创业一样,会冒一些风险。但作为一个朝阳产业,电竞急需专业人才。

只是在电竞这条奔腾的河流里,也许人人都想成为闪光的金子,而不是默默无闻被卷到岸边的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