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叙兖：邓小平与中国国防科技的一世缘

2017-02-19 17:21 凤凰历史滕叙兖

编者按：2017年2月19日是邓小平同志逝世二十周年，凤凰网历史频道特约刊发文史作家滕叙兖先生此文，以表怀念。

邓小平1958年视察哈军工资料图

邓小平58年视察哈军工：培养不出高级学员就不合格

建国以后，在中共中央领导核心里，总书记邓小平特别重视国家的科教事业发展。

1952年当中央授命陈赓大将在哈尔滨创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史称哈军工）的时候，时任副总理的邓小平就帮助哈军工从全国延聘著名教授，倾心支持哈军工的建院与发展，后来他还支持自己的小妹妹邓先群报考哈军工。

1958年9月中旬，邓小平与李富春副总理，杨尚昆主任及夫人李伯钊等到哈尔滨市视察。他在视察哈尔滨工业大学时讲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你哈工大只搞勤工俭学，不搞尖端科研，就是生产一个亿，也不算完成任务。”①

当时勤工俭学运动在全国教育系统造成混乱，是年3月初，康生到哈尔滨，在哈工大和哈军工两所大学里鼓吹勤工俭学。哈军工学员到大街拾马粪，四处做零工，勤工俭学运动把学校折腾得无法进行正常教学，谁敢泼冷水呀？邓小平以其过人的胆识和对科技教育事业发展的真知灼见，在哈尔滨为中国大学的办学方向讲了经得起历史考验的真话。所以，哈军工的领导听到这个消息后特别兴奋，都在想，小平同志能不能来我们学院看一看呢？

9月16日一早，邓小平一行果然来了。哈军工的大部分老干部都是邓小平的二野老部下，邓小平老政委的到来，像一阵风似的传遍全院。政委谢有法中将、副院长刘居英少将率院党委主要领导人在一号楼大门口迎接邓小平一行人。邓小平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齐刷刷的小平头，显得精神焕发，他对谢、刘二人说：“很早就想来看看你们的学院，我一直惦记着呢，现在才有机会。‘八一’建军节的时候，在北京看了你们学院的成果展览，那么多的科研成果，很令人鼓舞嘛，这一回我和富春、尚昆同志一道，要亲眼看一看你们的学院。”

在院办会议室里，刘居英重点汇报了学院在技术革命中，结合部队急需，出现了大搞科研的红红火火喜人局面，尤其空军工程系的“东风—113” 新型歼击机设计是目前哈军工最大的科研项目。邓小平十分熟悉这个军机设计项目，他批准在北京召开相关单位协调会，一起支持哈军工。他对刘居英等院领导的汇报很满意，他说：“很好。看一看我们国家发展航空工业所走过的道路就明白了，从仿制转向自己设计，与其晚走不如早走，不要怕失败。通过试制，可以带动工业部门跃进，你们军工出了题，我们就好做文章了。”

听完汇报，邓小平对谢、刘等院领导笑道：“你们都有工作，不要专门陪同我们，请一个同志带个路就行了，看什么单位就由那个单位的负责同志介绍好了。”于是邓小平参观时，院里领导同志都没有去陪同。②

邓小平在一整天的时间里，看了实习工厂、空军工程系、炮兵工程系和海军工程系。

在空军工程系，系主任唐铎少将陪同邓小平一行人看过风洞实验室等代表性的单位之后，重点介绍全系的新型歼击机设计情况，唐铎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向世界最先进的歼击机设计工程发起冲击，根据我们系的技术力量再加上全院和全军兄弟单位的协助，把歼击机设计成功是没有问题的，但要把设计出来的东西变成现实，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困难。”

邓小平作了一下手势说：“不要怕困难，也不要怕失败，就是失败它一百次，最后搞成功了，就是胜利。”他仔细看过飞机设计中的关键工作，亲切地鼓励大家说：“你们敢于冲击2.5倍音速的高指标，很不简单，我希望你们力争实现全部设计任务。”

离开空军系的时候，邓小平关切地询问了唐铎的工作和生活情况，他又指指李富春说：“唐主任，我们三个都是当年留法的同学嘛，1953年你回国，还是周总理委托富春同志在莫斯科与他们交涉成功的，你要感谢他呢！”

李富春谦和地笑着，又指着杨尚昆说：“哦，小平、尚昆，还有唐主任，你们三个人都在苏联学习过嘛。”

杨尚昆说：“是啊，不过，唐主任待的时间最长，我嘛，只有几年。”

大家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出了大楼，唐铎把邓小平一行送过马路，早有炮兵工程系政委贺振新少将等系领导跑下台阶，把邓小平一行迎进楼内。

在参观炮兵系的几项重点科研项目中，邓小平对迫击炮增程弹非常感兴趣，他对李富春和杨尚昆说：“迫击炮能打70公里远，过去我们想都不敢想，这要是搞成了，可真是了不得哟！”

1958年邓小平视察哈军工时在海军工程系看舰载电子计算机样机（作者供图）

下午，邓小平一行来到海军工程系，黄景文主任和邓易非政委早早站在大楼门口迎接。黄景文汇报三系重点科研项目，邓小平笑着插话说：“可惜我们不能像彭老总那样去松花江上看看，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只能在实验室里看啦！”

听完黄景文的介绍，邓小平表情严肃地说：“办大学应该有个分工，像你们学院和哈工大跟红专大学就不同。不搞出尖端，培养不出高级学员就不合格。必须要求高一些，向高级走。”

邓小平一行来到试验水池，由恽良讲师作介绍，看完船模表演之后，邓小平和恽良亲切握手，问道：“今年多大了？”恽良回答：“26岁。”邓易非在旁边插话说：“小恽是我们三系最年轻的讲师。”

邓小平又去看柳克俊副教授的计算机。此时，“331”组正处于紧张的总调阶段，舰载电子计算机胜利在望，邓小平详细询问柳克俊有关样机的研制情况，他甚至蹲下来看示波器，与教员们探讨技术问题，那个认真劲就像是位老专家。

邓小平知道这些年轻人平均年龄才25岁，喜笑颜开地说：“好啊！不要迷信外国，我们中国人要有这个志气，攀登科学高峰就要有你们这种拼劲！”

在去视察实习工厂的的路上，邓小平询问了该系铁淦氧的研制过程，鼓励科技人员在实践的摸索过程中不断提高。

夕阳西下时，邓小平一行结束了全天的视察，要离开哈军工返回市内宾馆，刘居英和谢有法赶来送行，邓小平在大操场边上站了一会儿，看着正在大操场上体育锻炼的学员们，他又望望几座雄伟的系大楼，抿着嘴思忖片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与哈军工领导们握手告别，此刻，天边是一片红彤彤的晚霞。

邓小平力主恢复被肢解的哈军工

谁也没有想到八年后中国会爆发那场动乱，1970年，在林彪一伙的破坏下，为我军现代化建设做出重要贡献的哈军工被肢解，一分为四。那时邓小平还在江西省监视居住中。1973年中共中央恢复他的工作，他听说哈军工被拆散了，深感痛惜。1975年他曾想把哈军工南迁的主体部分——长沙工学院调到北京，重新恢复哈军工。但是不久他第三次被打倒。哈军工再生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1976年10月，突然阴云四散，金色的阳光普照神州，党中央一举粉碎祸国殃民的“四人帮”，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在欢庆粉碎“四人帮”的喜悦中，长沙工学院党委一班人认为解决学院回归部队序列的条件基本成熟了。

1977年春天，学院以党委的名义，向主持中央军委工作的叶帅送上报告，请求中央军委指示有关部门，在1975年国防科委组建国防科技大学方案的基础上，研究恢复军工或成立国防科技大学的问题。

7月，长沙工学院负责人张文峰和训练部副部长高勇一起去北京，他们想通过校友的关系，为成立国防科技大学做进一步努力。

张文峰和高勇先去找校友邓先群，希望通过她帮忙，看能否见见小平同志。

见到哈军工老首长，邓先群十分热情，她详细询问了学院的情况，答应把张文峰和高勇的想法转告给邓蓉（毛毛），让毛毛直接和老爷子说。

前不久，哈军工校友贺平（毛毛丈夫）有事找过高勇，那次毛毛也来了，所以高勇认为毛毛对自己一定有印象。

没过几天，毛毛来二炮招待所看望张文峰和高勇，原来小姑邓先群已经把话传到了。作为“哈军工的媳妇”，毛毛爽快地答应他们，一定会跟爸爸约时间，嘱咐他们这几天别远去。

二炮副司令、原哈军工副院长李懋之一直关心长沙工学院重返军队序列的大事。他也找邓先群和粟前明夫妇，这是把话传给邓小平的另一通道。

7月22日上午，毛毛给高勇打来电话，告诉他，明天别出去，可能派车接他们两位去见爸爸。

张文峰和高勇高兴得坐立不安，把怎么向小平同志汇报的思路又整理一遍。

23日早饭后，毛毛又来电话说：“爸爸10点以前看文件，10点以后听取你们的汇报。你们在招待所等着。”

上午9点半，一辆“吉姆”牌小轿车停在招待所门口，毛毛亲自来迎接，没多久，张文峰和高勇就进了邓小平的家门，只见卓琳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客气地请他们进屋。毛毛告诉张文峰：“爸爸正在看文件，等到10点吧。”她又悄悄对高勇说：“爸爸今天没事，你们什么都可以谈，谈到12点吧。”

卓琳和毛毛一直陪着张文峰和高勇，说起当年哈军工的一些往事。

10点到了，卓琳说：“你们说话声音大点，他耳朵背。我就不陪你们啦！”

毛毛在前边带路，领着张文峰和高勇进了邓小平的书房。

邓小平放下手中的文件，从沙发上站起来，热情地招呼道：“来，来，请坐！”说着紧紧握着张文峰和高勇的手，笑容满面地打量着他们。

张、高两人刚落座，邓小平弯下腰，把坐在写字台下玩的小外孙女眠眠拉起来说：“爷爷这儿有事，你出去玩吧！”

邓小平坐下来，问高勇：“你原来是哪个部队的？”

高勇欠身说：“抗战的时候，我在鲁西军区，解放战争时，我被调到二野七纵，当营教导员。”

邓小平略微思考一下说：“七纵，唔，你们的司令员是杨勇。”

“对！”高勇说,“老政委，您记得很准啊。”

邓小平又问张文峰:“抗战时你在哪里？”

“我在太岳军区,”张文峰说,“解放战争时就在中原军大了。”

邓小平笑道：“这么说，我们都是二野的啦！”

“我们都是您的部下啊！”

“好！”邓小平缓缓地说,“你们都是哈军工的老人啦，‘文革’中哈军工被拆散了，现在长沙那部分的情况怎么样，听听你们的意见吧！”

张文峰把准备多日的汇报内容条理分明地讲出来，邓小平一直在认真地听着，偶尔询问一下。

张文峰、高勇和邓小平无拘无束地谈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深深感到小平同志是那样熟悉和重视国家的教育工作，在交谈中说出许多关于教育的精辟论述。

邓小平说：“我主动提出，协助管管教育，管管科学，当然也管军队，我是总参谋长，你们是知道的。”

“要继承人类的知识。自然科学没有阶级性，和语言一样没有阶级性。哪一个阶级掌握了就为哪一个阶级服务。什么指南针、印刷、火药，都是中国人发明的，外国人还不是学去了，并且发展了。中国人最聪明，有些中国人写的东西，我们自己不知道，外国人抓去用了。”

说到“文革”十年对中国科技发展的影响时，邓小平说：“我们国家的60年代与国际上差距还比较小，70年代差距就比较大了。要学习外国的先进技术，你们可以花钱把外国资料买来，编到教材中去，也可以请外国技术专家来。只有技术学到手才能发展，才能赶超世界先进水平。我们到20世纪末只有23年了。‘四人帮’不准这样做，他们开帽子公司、钢铁公司。现在你们要大胆干，绝对不会打你们的棍子。科技人员这几年接不上茬，十年啦，老的还是有用的嘛！对技术人员，只要努力钻技术，在技术上有贡献的，就要支持。学生也一样，有点思想问题和成名成家思想，要帮助，要做工作。你们领导要和他们谈心，帮助教育。对技术人员都照顾也不行，可有重点的照顾。现在按劳分配问题还没有解决好，还有争论。”

张文峰汇报到教学工作时，邓小平插话说：“教育要两条腿走路，要有重点。基础是数理化、外语。从小就可以学习ABC。从小学到高中多搞点劳动。大学要到对口的工厂开门办学，对口劳动。你们还要到基地去，当然也要到农村去参加劳动，这也很重要，也容易办到。你们要搞电化教学，也可用幻灯、录音，好教员讲课录音下来，其他教员辅导。教学时间，技术院校三七开，三分政治，七分时间用于业务；军事院校七分军事，三分政治，政治院校六分政治，四分军事。要注意培养学生马列主义世界观、毛泽东思想世界观，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

邓小平问到长沙工学院当年招生人数之后说：“不管招多少，一定要考试，考试不合格不能要。我算个大人物吧！我的子女考不合格也不能要，不怨你们，不能走后门。”

张文峰汇报到学校研制了“718”远望一号测量船中心计算机，计算速度达到每秒百万次，现在还计划搞亿次计算机。邓小平探探身，深邃的目光中充满了欣慰的快意，他挥挥手说：“不要说一亿次，一千万次也行，要质量稳定的，体积还是搞小些好。一定要说实在话，行就行，不行就不能吹。学校要搞科研，教学和科研分不开，只有把科研搞好，才能促进教学质量进一步提高。过去我们主要靠打仗训练干部，现在不打仗，主要靠学校训练干部。”

哈军工老照片资料图

在汇报当中，张文峰和高勇谈到1975年的时候，根据小平同志的指示，国防科委着手筹办国防科技大学，现在看来，这个决策是很有远见和十分正确的。邓小平轻叹一口气，眉毛蹙起说：“1975年那个时候，教育战线搞不动哟，我就想让军队带个头，以你们在长沙的学校为基础，在军队搞一所国防科技大学，从高中直接招生。现在看来还不够，还应当发展。”

高勇插话问道：“现在，我们长沙工学院能不能带个头呢？”

“那当然可以了！”邓小平继续说道,“现在军队仍然需要办这样一所大学。”

张文峰说：“哈军工虽然分散了一部分，但主要基础基本上还保存着，希望能在这个基础上把国防科技大学办起来。”

邓小平转身拿起电话，拨了号码说：“你来我这儿吧，有两位哈军工的同志在我这里汇报，你也来听听！”

没一会儿工夫，张爱萍赶到，张文峰和高勇忙站起来让座。

张爱萍本来就和张文峰熟悉，他客气地说：“一块谈，一块谈。”听到邓小平说：“一起听听吧。”就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邓小平的身旁。

张文峰又简要汇报哈军工南迁后的一些情况，强调了虽然学院破坏损失不小，但主要的基础力量保存下来，近几年在科研上成果不少，教学和科研队伍壮大了，筹建国防科技大学的条件比较成熟。

看看时间不早了，高勇向邓小平问了一句：“邓副主席，是否由我们学校向中央写一个筹办国防科技大学的报告？”

邓小平乐呵呵地说：“你们当然可以写！”他又指指张爱萍说：“这件事请爱萍同志落实嘛！”

已经过了12点，张文峰和高勇起身向邓小平、张爱萍道别，邓小平和张爱萍一直送到门口，张文峰和高勇激动地握着邓小平的手，再三感谢小平同志的接待，临出大门，高勇又回身敬了一个军礼，大声说：“祝首长身体健康！”

邓小平含笑挥挥手道：“年龄不饶人呀！再见了，再见！”

张文峰和高勇走到大街上，听到四处都传来锣鼓声和鞭炮声，便问送他们回招待所的司机，司机笑着说：“你们还不知道？今天公布了党的十届三中全会公报，公报里有《关于恢复邓小平同志职务》的决议呢，大喜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