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下的人心：围城之下，离开还是留下？

法治周末记者高原

这已经不是孟露第一次考虑离开北京了。

上一次，是在2015年，孟露的儿子三岁半，在儿子肺炎住院一个月以后，孟露动了离开的念头。

在这之前的两年里，儿子因为呼吸道疾病进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多，医生告诉孟露，孩子的呼吸系统反复出问题，除了自身的免疫问题外，北京目前的空气，也对孩子的病有害无利。

回到家以后，孟露迅速买了三张最近时间去厦门的机票，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试图寻找新的家园。

孟露是自由撰稿人，工作的地点并不受拘束，而孟露的爱人在北京一家上市公司的视频部工作，收入不错，可到了厦门才发现，除了去影楼修片，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没有合适的工作，意味着没有合适的收入，“更别提理想了。”孟露说。

“我们又灰溜溜地回了北京。”孟露望了望窗外散不去的雾霾，身边的儿子咳嗽又严重了，岁末年初连续10天的雾霾让孟露又后悔了当初没有留在厦门。

2017年1月6日晚8点，环保部召开新闻发布会。环保部部长陈吉宁在发布会上说：“自去年入冬以来，全国多个地区发生多起大面积、长时间的重污染过程，大家感到很焦虑，作为环保部长，看到雾霾天，我也感到内疚和自责。”

除了焦虑，和孟露一样的家长们开始思考，雾霾围城之下，离开？还是留下？这是个问题。

恐惧

2016年12月21日，环保部通报称，遥感监测数据显示，灰霾面积一度达到188万平方公里。这几乎相当于中国国土面积的五分之一。

2017年1月4日，孟露在微信群里抛出了一句：“逃离北京不？”结果不出所料，很多和孟露一样的家长们纷纷响应。

家长们感触最深的，就是每次去医院，排队看病的孩子总是特别多，并且很多都是呼吸道方面的疾病，儿童医院鼎沸的哭声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媒体人筱筱新年的第一条朋友圈讲述了自己带孩子看病的经历：

小长假最后一天即1月2日下午，孩子开始发烧，3日开始咳嗽，嗓子里明显有痰，3日晚上高烧导致抽搐惊厥，被吓到半死的我们晚上9点第一次开车往儿研所赶，发现儿研所急诊的人前所未有的多，孩子大都是咳嗽发烧，发烧导致惊厥的也有十几个。

在抽血、做了脑CT后，已经快到4日凌晨一点，到家两小时后，发现孩子喉咙声音不对，咳嗽呈现犬吠，疑似喉炎，赶紧再次去医院。

第二次去儿研所时，是4日凌晨4点，那时北京的雾霾已经浓得化不开，能见度不到一米。到了医院已是快凌晨5点，儿研所还是排着200多号急诊。

第二次去医院的路上，车外让人绝望的空气和车内发烫咳嗽的孩子对比，让筱筱第一次深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城市。

以往小孩发烧顶多三四天，这次都6天了，才彻底退烧，但咳嗽还没好，嗓子里也是呼噜噜有痰。筱筱说，不敢说完全就是雾霾导致孩子生病，但是雾霾一定是病因之一。

和筱筱一样，越来越多的家长克制着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尽管无数次动过逃离的念头，更多的人却选择了留下，因为老人的养老和孩子的教育，是除了自己工作之外更忽视不得的问题。

“我们被生活绑架，被工作绑架，孩子呢，为什么这么小就要过这样的生活？”孟露问。

1月8日，在接连十几天的雾霾之后，蓝天终于归来。和之前重现蓝天后朋友圈的“摄影大赛”相比，这次大家更加冷静，没有人晒蓝天，因为天气预报显示，未来的两三天内，雾霾又会卷土重来。

“脱北者”

北京郊区延庆，越来越多的住户开车驶来。在2017年元旦小长假的3天，当市区的人们在感受半层蓝天半层霾的“奇景”时，90公里以外的延庆还依稀能够看到蓝天。

延庆、崇礼，适时推出了针对性躲霾项目，在孟露看来，与上海、厦门难以承担的房价相比，也许这些地方是更好的选择。

但更多的人选择南行。这个群体有个最新的名字，“脱北者”，脱离的不光是北京，而是整个北方。

朋友圈中的深圳生活让人羡慕不已：白天看云，夜晚看星，出了幼儿园，过天桥就是海滩，孩子每天在海滩疯玩到天黑。虽然教育水平和北京比有差距，但健康真的是第一位的。

论坛上，有天津女孩讲述移居厦门后的感受。

“跟北京和天津相比，厦门的面积太小，城市小到哪里都方便。生活成本虽然一样高，但小吃多，可选择的太多了，半夜两点也给你送到家。环境也好，天都是水灵灵的蓝，空气太好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天数都是优良，刚来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但蓝天之下，并不是都那么适应。厦门房价已达每平方米7万元，位置好的楼盘，开盘价每平方米11万元。台风和雨季也令北方人不适，墙壁有时渗水，鞋包收不好会长毛。

最南的海南，成为北方人最向往之地。操着东北话、北京话的人们，拥堵在大大小小的售楼中心。

去哪儿网的数据显示，避霾、洗肺、森林等关键词，一天的浏览搜索量暴增200%以上。

以海岛海滩、自然风景、空气水质为优势的目的地广受欢迎。甚至有近百人花费十余万元人民币，远赴“世界最后净土”南极避霾。

旅游毕竟只是暂时逃离的办法，移民成为目前的终极选择。

中信私人银行&胡润百富2016年发布的报告显示，资产千万元以上的中国移民中，56%是为了逃离环境污染。

然而，对于中国中产家庭而言，移民并非易事。

一方面，虽然移民费用可以承受，但移民之后的收入难于保证；另一方面，受限于照顾老人等实际需求，异乡人并不易。

有资深的移民顾问在朋友圈中说，每当雾霾爆表的时候，咨询人数都会猛增，但最后多不了了之。

“变卖一套北上广的房子，换来几百上千万元，足以移民，可移民之后，语言不通，工作不顺，社会地位不保，文化交流不畅，加上思乡心切、赡养老人等足以引发诸多矛盾，离婚的、抑郁的不计其数。”

多一种选择

1月6日晚8点，环保部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环保部部长陈吉宁在发布会上说，自去年入冬以来，全国多个地区发生多起大面积、长时间的重污染过程，大家感到很焦虑，作为环保部长，看到雾霾天，他也感到内疚和自责。

他认为，目前，大气治理还处在负“重”前行阶段。

京津冀及周边6个省市，占全国7.2%的面积，消耗了全国33%的煤炭，单位面积的排放强度是全国平均的4倍左右，钢铁产量3.4亿吨，占全国的43%，焦炭产量占全国的47%，电解铝产量占全国的38%，平板玻璃产量占全国的33%，水泥产量占全国的19%……

环保部正在加班加点研究，提出更有效的措施，更有针对性解决冬季污染的问题。

一天后，北京市政府也有了进一步的动作。1月7日下午3点，北京市委副书记、代市长蔡奇就近期空气重污染应急和大气污染治理工作与媒体、企业、市民代表交流。

蔡奇说：“我来北京工作以后，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看天气，看当天的空气质量指数。现在社会对雾霾天气关注度很高，大家都工作、生活在北京，有这样的关切和焦虑，甚至是一些吐槽，我表示完全理解，感同身受。我对持续雾霾天气给广大市民生活带来的影响与不便，内心深感不安。”

蔡奇与陈吉宁一样，认为主要是冬季治雾霾的难度大。

“近几年，重污染天数持续减少，pm2.5平均浓度在下降，我们完成的任务和大家的感受是有反差的，主要就是冬季供暖季治霾难度大。”

尽管每年都在治理，但雾霾并未好转。有律师和志愿者，以政府没有履行好治理雾霾为由，将政府告上了法庭。然而，也有观点提出，除了政府，作为个人能为消除雾霾做些什么？

2015年12月5日，是巴黎气候大会的“行动日”，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马云出席。

在大会上，马云讲到了令人忧心忡忡的雾霾，也讲述了“逃离”与“坚守”的两难选择。

“很可惜，人类只有一个地球。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不仅仅是政治家讨论的问题，是所有人的责任。今天我们都已经没有选择。”马云表示。

马云同时认为，雾霾问题不仅仅是因为政府的失职，也是因为社会缺乏一种抗体、一种信仰。“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一种意识，每一个人的行动，而不是等待某一个组织的行动。”马云说。

(应要求，本文部分受访者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