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江:这个社会太缺乏睿智的声音了

我们虽然打破了传统媒体频道稀缺、垄断的局面,平台很多,但是又因种种原因,能够发表的有见地、有锐度的评论还是相对稀缺,而且在这种分众化的时代已经被碎片了。

12月24日上午,由凤凰网和复旦大学新闻学院联合主办,凤凰评论承办的“有声之年——2016网络文化与传媒转型研讨会”在北京希尔顿酒店举行。研讨会上,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系教授展江作了主题发言。以下为发言全文,已经作者审阅。   

李普曼大家应该耳熟能详,但我认为目前我们对李普曼的研究非常薄弱,只翻译了他的两本书:《公共舆论》(或称《舆论学》)和《幻影公众》。其实李普曼写了几十年的专栏评论,他的专栏的名字叫做“今日与明日”,有十大卷没被翻译。我身体弱了,视力也不济,可能很难做这个事。李普曼被称为“世界上最著名的新闻工作者”,没有之一,目前为止他还享有这个殊荣,但是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做报道的记者,而是新闻界中的一个思想家。

我想回述一下世界各国,尤其是美国新闻评论的大致脉络。首先说一下目前世界各国新闻业大致的两种模式,一种是以法国、俄罗斯为代表的作家、文学家主导开创,政治家介入的新闻业,即称评论取向的新闻业;另一种是英美为代表的新闻(或称信息)取向的新闻业,中国的传统是偏向于法俄(包括苏联)的那一脉,就是政治家和文人办报这样一个传统。

这个传统现在逐渐被打破,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1998年《财经》杂志的创办,显示我们正从传统的评论取向的新闻业逐渐或部分转向信息或新闻取向,后来《南方都市报》把评论版和新闻版作分离就是一个标志。这两种新闻业各有千秋,总体来看现在占主导地位的,至少对中国影响较大的,是信息取向的新闻业。但信息取向并不意味着评论不重要。

普利策是匈牙利移民,是美国内战中最后一批想参战的军人,还未投入实际战斗,内战就结束了。他作为想做美国梦的外国人,以记者、报人的身份扬名世界。他一开始想做的尝试是参政,但他知道作为外国出生的人,他不可能当总统,所以他学了法律,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但他知道在当时的美国,普通律师不可能对舆论造成大的影响,所以他开始在美国办报,终于在1883年打入纽约,改造《世界报》成就了一生的伟业。但是他有另外一面,就是他在美国的大众报业兴起时,和其他一些报业老板刮起了“黄色新闻”旋风。也就是说,报纸社论是一流的,评论没话说,但是他的新闻报道是有问题的。

他雇佣了一个编辑主任负责编辑部的新闻报道,而这个人后来因报道引发了事端——有人跑到编辑部和他发生争执,他从抽屉拿出手枪杀死了对方,去坐牢了,但他未被判故意杀人。服刑以后普利策继续启用他作为编辑主任负责《世界报》的新闻报道。普利策晚年设立新闻奖,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他一生从事的新闻业的总结,以及对他新闻从业中瑕疵的部分作忏悔。在他早期设立的四项新闻奖项中,新闻报道只占了一项,同时有一项社论写作奖到今天没有改变过,而新闻报道奖已经拆分为五六个奖项,包括为公共利益服务奖、全国报道奖、国际报道奖、调查性报道奖、解释性性新闻奖和特稿写作奖等。

普利策当时亲自主持笔政,撰写报纸的社论,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了这一点,他当年提出的十大纲领有九项写入了美国法律。这是深刻改变美国的十大纲领,因为美国在19世纪末从农业社会转向工业化、城市化、机械化的社会,面临着严重的社会问题,后来才有了黑幕揭发运动。虽然黑幕揭发运动的主体是杂志,但是普利策的《世界报》以及他早年在地方上办的其他报纸同样扮演了不可或缺的作用。1911年普利策死后,按照他的遗嘱,1917年开始普利策奖的颁发,他实际上是知道美国社会在转型中肩负着各种可以承受以及难以承受之痛,但是美国的社会转型获得了一个极大的成功,避免了大规模的社会动乱。其中新闻媒介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通过立法和现有法律的修订,帮助美国社会平稳地避免了灾难和动乱,进入了一个发展相对较健康的20世纪。

但是当年有一个问题普利策没有想到。他认为评论,特别是社论写作领域,只能由男性去占领。一百年以后这个局面已被彻底打破,在美国今天女性获得普利策社论写作奖虽然相对还较少,但是已经不是零的纪录了。从在座的各位也可以看出,在中国,新闻评论或者是各种文化艺术评论等等,长期以来是由男性占据主导地位的,但今天的评论员队伍在性别上已是更加均衡,虽然相对而言男性仍然占据主导地位。

这里面引发出一个什么样的问题?今天的社会,就像美国的社会结构一样是多元的。在一个走向多元的社会中,各层人士,特别是占50%的女性群体扮演什么样的地位?从美国普利策奖的情况来看,一个巨大的变化发生了,女性不但能从事各种复杂的新闻报道,也能从事社论写作,这是普利策万万没有想到的。

十年前有一个社论写作奖的获得者,一位著名的女性,她原本是一个写特稿的人,她的特稿作品最后进入了普利策奖的前三名,但功亏一篑,最终未能获奖。普利策的官网上只能找到每年的获奖作品,她的那篇作品便被湮没了,而那篇作品的题材有多能打动人心?在座各位最近几年都关注冤案以及平反,那篇作品的题材就是一个被判强奸罪成立、正在服刑的冤大头的命运。社论写作是写大题材,而特稿写作是关注普通人的悲欢离合。特稿作品很长,通常翻译成中文一万多字,能赚足普通家庭主妇的眼泪。这位后来社论写作奖获得者,当年的一篇特稿题材正是这位蒙冤入狱的人,他通过外部的各种调查还原了基本事实,证明了这个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强奸犯。这篇作品看起来题材并不新鲜,但是它产生了一个奇异的效果。而这篇特稿作品除了唤起了普通人的一般良知以外,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真正的强奸犯去自首了。

普利策奖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今年的评论奖给了去年《夏洛特湾太阳报》所做的的种族歧视历史的回顾,给我们的昭示就是,社会中最优秀的人应该从事新闻写作,而不仅仅是把这样的工作像法国、俄罗斯的新闻界那样,交给作家和政治家。作家、政治家的参与是新闻事业之幸事,但我个人认为,新闻事业应由职业的新闻人来从事和主导,但新闻界同时应奉行多元主义,欢迎社会中任何有志之士加入。美国媒体最近几年的改变,就是大胆邀请毫无新闻从业经验的人加入报社和媒体,以紧密或松散的方式——直接入职,或是《纽约时报》那样请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格曼做专栏作家。虽然新闻评论在中国目前面临巨大的困难,但这个社会太缺乏睿智的声音了。

我们虽然打破了传统媒体频道稀缺、垄断的局面,平台很多,但是囿于种种原因,能够发表的有见地、有锐度的评论还是相对稀缺,而且在这种分众化的时代已经被碎片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除了坚守之外,还需要有好的平台,凤凰网就提供了一个非常优质的平台。同时我对凤凰网有一点点期望,目前社会中各种各样的非理性思潮,有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我还要加上一种,在对外关系上,听到了越来越多军国主义的声音。希望我们在致力于国内问题的探讨以外,在国际问题上让各种声音多元一些,温和理性一些。

作者

展江

作者其他网评

下一篇

邹明:有声之年,为不灭的理想添

12月24日上午,由凤凰网和复旦大学新闻学院联合主办,凤凰评论承办的“有声之年——2016网络文化与传媒转型研讨会”在北京希尔顿酒店举行,凤凰网总编辑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