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公投,置于死地还能后生吗

于危机中上台的总理伦齐,需要急病用猛药,为了尽快推行改革,在上任之初就提出了现在的宪法改革方案。

过去世人提到意大利,一下子想到的要么是足球,要么是黑手党。但现在联想到的则是即将举行的、意义堪比英国脱欧的意大利公投。

频频举行公投已经是目前西方世界的政治新常态。只是很令人费解的是,在经济危机、难民危机、恐怖袭击、全球化导致贫富差距扩大的背景下,已经建立起代议制民主的西方如此作为岂不是自寻烦恼甚至自寻短见吗?卡梅伦的豪赌不仅把自己的国家带入政治上可能解体、经济上面临灾难的危险境地,也重创了欧盟,更令全世界陷入巨大的动荡和不确定性,他自己的政治生涯也瞬间终结。

不过,应该说意大利公投和英国脱欧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英国的公投主要是卡梅伦误判之下的权谋:既想通过公投迫使欧盟对英国让步,也想通过公投解决党内的对立和竞争对手。但没想到民意和民调脱节,打好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

相对于英国,意大利的公投则是有些迫不得已。简单说,公投可能死,不公投也会死,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放手一搏,万一能逆转颓势呢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令意大利处于这种两难境地呢?

第一个元凶就是欧元和欧盟。意大利1999年加入欧元区以来,经济长期陷入衰退状态,它的生产率几乎没有增长,失业率高企(意大利年轻人失业率超过40%),债务急剧攀升,银行摇摇欲坠(2016年银行股市市值缩水一半,不良资产率已经高达17%,为美国的十倍,即便在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美国银行的坏账率也只有5%。),可称是欧元区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受益的国家。在加入欧元区之前,面临危机时,意大利本币可以贬值应对。但加入欧元区后,连这一法宝也失去了。

研究意大利的英国历史学家约翰·富特(John Foot)称,“危机”一词已不再适用于意大利。“危机”是会结束的,然而意大利只是越陷越深。意大利如今的实际收入比15年前还少,自1945年以来几乎没有哪个发达国家出现过这种情况。

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西蒙·库柏曾提到这样一件事:意大利的精英都把孩子送到国外,精英层正在逃离这个国家。民众已经对这个国家失去信心。在托马索·佩利扎里最新小说中,一名虚无主义的新领袖告诫意大利人:“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什么。它什么都做不了,一点都做不了。”

我曾去过意大利多次,最突出的感觉是:这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从发达倒退回到第三世界的国家

因此,整个国家对欧盟和欧元有着强烈的不满和质疑,主张脱离欧元区的极右派政党五星运动迅速崛起——已赢得首都罗马和另一大城市都灵市长的选举。根据今年七月Demos institute进行的一项调查,五星运动党已经取代伦齐所在的民主党,成为意大利最受民众欢迎的党派。皮尤研究中心在几个最大的欧盟成员国就民众对欧洲一体化的态度所做的民调显示,毫不意外的,意大利人和希腊人对欧盟经济治理的看法是最负面的。

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意大利总理伦齐要搞全民公投,岂不是飞蛾扑火吗?失败的结局则可能是极右政党上台,将引发脱欧、退出欧元的危机。意大利毕竟还是欧盟第三大经济体,但在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之后,已经十分脆弱的西方,还能承受得了这一击吗?

作为二战以来最年轻的总理,伦齐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切和潜在的巨大风险,何以他仍然要义无反顾地置于死地而试图后生呢?

这就要看一看意大利颇为“独特”的民主制度了。意大利的制度有多么独特?看看这个数字:自1948年1月1日宪法颁布至今,现在已经是第63届政府了,平均一届政府任期一年左右。事实上绝大多数政府的寿命不过几个月。

而唯一坐满任期的一届政府是从2001年到2006年的巨商贝卢斯科尼——这是一个以花花公子著称的人物,其对女人的性趣超过屡行总理的职责。

直到今天留给世人长久记忆的仍然是他频频参加性爱派对、登在报纸上的和众多祼女一起狂欢的照片,以及被愤怒的民众打得口鼻出血、失掉两颗牙的袭击事件。

众所周知,衡量政治制度一个标准就是其稳定性和可预测性。就这一点而言,意大利的民主制度算不上成功。

意大利的制度设计主要存在两个突出的问题。

第一是采取比例代表制,造成国会小党林立——意大利共有169个政党,没有一个政党能够单独组阁。在利益基础上组建的联合政府则往往很不稳定,随时可能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垮台。

第二点最奇葩。意大利是上下两院制,许多议会制国家都是如此,但不同寻常的是上下两院权力相等,可各自通过决议并相互关联。

根据意大利现行制度,所有法案都需经过参议院和众议院同时通过。由于参众两院通常由不同党派主导,加上意大利拥有全欧洲规模最庞大的国会(参议院议员315人,众议院议员630人),两院博弈的时间往往很长,新法律和新变革的推行效果也因此受到影响。据统计,欧盟国家平均需要264天通过一项法案,而意大利则平均需时整整一年。这被认为是长期以来意政府更迭频繁、议会效率低下的结构性原因。

另外,还有一点必须要指出的是,在西方这种制度下,任何想改革的政治人物都不受欢迎。

比如意大利最大的工会最近敦促其成员在宪法改革公投中投反对票,这对伦齐阵营是个巨大的打击。要知道工会历来亲伦齐的中间偏左的民主党(它的前身就是意大利共产党),但政府通过保持对国家养老金支出上限,并在私营部门放宽雇用和解雇的法律激怒了他们。于是一场关于国家体制的公投就演变成对现状表达不满的平台。意大利最著名的全国性日报《晚邮报》在今年七月进行的民意调查中发现,53%的选民把这次投票视为对伦齐执政表现的评判,而只有27%的人把政治改革视为投票的关键问题。看来,西方正面临着一届选民不如一届的挑战。

于危机中上台的总理伦齐,需要急病用猛药,为了尽快推行改革,在上任之初就提出了现在的宪法改革方案,即将参议员数量从315名减少到100名、限制参议院解散政府的权力等。不仅如此,他还要收回部分地方政府权力,改善地方政府挥霍公帑、官僚主义和法律争执等问题。这些改革措施将极大提高立法效率,改革臃肿的官僚体系,每年更可节省5亿欧元开支。

尽管那时他拥有最年轻总理的魅力和吸引人的巨大改革计划,但他并不想通过公投来冒险,而是寻求在国会表决通过。但是议案未能得到三分之二议会投票支持。于是根据宪法,只能举行公投。在这种情况下,没有退路的伦齐表示,如果他的提议未能在公投中通过,自己将辞去总理一职。因为他非常明白,如果意大利不进行政治改革,谁当总理也不可能改变意大利的现状。他自己继续留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和公帑。

正如前文所说,对于总理伦齐而言,不修宪就无法推行改革,自己必败无疑。然而在目前的背景下,修宪的成功性很低。可以说修宪也是死,不修宪也是死。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只是,恐怕历史已经昭示伦齐注定将充当这一体制下另一个牺牲品和悲剧英雄。唯一不同的是,过去付出代价的只不过是意大利,但今天则还有欧盟以及整个西方。

从英国开始的多米诺骨牌先是席卷大西洋对岸的美国,现在又开始冲向欧洲大陆了。只不过阴差阳错,潮头第一个奔向的是欧洲病夫意大利。更令人深思的是,假如这样的危机都无法令意大利改革,是不是预示着这个体制已经丧失了自我改革的能力?

作者

宋鲁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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