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葱”有毒？

原标题：“洋葱”有毒？

张静雯

上世纪80年代，“洋葱新闻”在美国诞生。“洋葱”以一本正经的姿态致力于提供第一手的，呃，假新闻。这些“假新闻”故意歪曲事实，借讽刺的手法表达对世界的观感。“洋葱新闻”流行了很久，在世界各地被模仿，在中国也有自发的“分舵”，而且很活跃。比方最近就有一条洋葱新闻说，星巴克将取消“中杯大杯超大杯”，改为“A杯B杯C杯”。

先别晕。这其实是个老哏了：当你走进星巴克，要求点一杯“中杯咖啡”时，服务员会一遍遍强调，中杯是我们最小的杯型哦，你确定么？前阵子，有个星巴克会员就此怒而致信星巴克中国CEO，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这事儿带火了一个概念，“中杯歧视”，或曰“中杯傲慢”。不过我看这抗议也是有点矫情，拧巴的咖啡杯型设置和不厌其烦的“你确定吗”，顶多逼疯强迫症，能有多大危害呢？以“洋葱新闻”调笑一番，倒是合适的姿态。

我对这种堂而皇之的“假新闻”有种莫名的好感。它虽说荒诞不经，但恶搞只是手段，人家其实是有追求的。“洋葱”嘛，就像歌里唱的，一层一层剥开你的心，换种姿势观察，也不失为接近本质的一种途径。要知道，某些被包装成“新闻”或者“消息”的文本，毫无幽默精神，却比“洋葱”读起来离奇多了。

前几日，北京青年报记者拿到了7月份“八达岭老虎伤人事件”的完整视频。从视频看，事发时女子下车欲与驾驶座的丈夫换位置，并没有吵架的迹象。当初“女子吵架冲动下车被老虎叼走，不作就不会死”的说法，也不知从何而起。

说受害人“情绪化”，还真不是最恶毒的传言。事件发酵之时，社交媒体上还曾说这家人是“医闹”，受害女子是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甚至连孩子都被编排进了各色离奇的故事里。当时受害女子的母亲已经被老虎咬死，受害者本人还在ICU呢，各路自媒体就抓着子虚乌有的传言，攒出了不少“爆款文”。最近有篇报道记述道，在一篇讨论女人情绪化的文章下面，有读者留言说女子是第三者，作者回复说，“我要改一下标题：找情人最大的不好是什么？容易害死妈。”真是生怕劣质国产婆妈剧荼毒得我们还不够深刻，我也是无言以对。

事情还没搞明白呢，就以窥探的姿态，号称“剥开事情的本质”，其实是在对受害者施加二次伤害。这样蹭热点，姿态是不是太猥琐了点？就好比剥开一颗坏洋葱，呛人一脸闹心的眼泪、搅乱人情绪，最后发现它的心还是烂的。

上周我写了河北男童坠落枯井的悲剧，之后我在朋友圈看到了男童家属“殴打120司机”、“大闹医院”、“索要巨额赔偿”的种种说法，但出于职业习惯，我决定“再看看”。我猜想，承受丧子之痛的家长情绪激动是有可能的，但被贴上“医闹”这个标签还是太沉了，可不敢随便乱贴。

逆转几乎是意料之中的。那些说法开始流传后的第二天，孩子的家长就发声明说，从来没有索要过赔偿，之后媒体的采访证明，家属和救护车司机确实发生过争执冲突，但只是推搡，并没有所谓殴打。

坠井男童家属“医闹”的说法，最早来自医生自媒体。医患恩怨剪不断理还乱，伤医事件不时见诸报端，在这样的背景下，医生抱团取暖近乎顺理成章。自媒体崛起，给医生们更多发声的空间。说医生心里苦，我一点都不反对，可有些时候，医生自媒体也往往情不自禁夸大事实、渲染悲情，特别是“医闹”这样的概念，一出便直戳医生痛点。在老虎伤人和男童坠井两个故事中的人，都被飘渺的“医闹”魅影所伤害。

那些未经证实的流言之所以能够大肆扩散，是因为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窥私欲、藏着不惮以恶意揣测他人的猥琐面。不然，为什么每当有名人出轨这样的丑闻出来，吃瓜群众便趋之若鹜？这是人性使然。许多营销号不分青红皂白地炒作，正是在撩拨人的阴暗面，以抓人眼球、获得利益，根本不管社会价值。当然了，多数医生自媒体不是营销号，他们只是防卫过当。可是以夸大的信息渲染悲情，无异于挑动对立、加剧群体撕裂，只会导致更糟糕的结果。

在不幸的个体遭遇面前，耸人听闻的流言尤为有害。它侵蚀了悲悯，颠倒了基本的价值次序，让同情心随意被猎奇和激愤占领，让整个社会陷入无意义的分裂和不安之中。

“洋葱新闻”从不说真话，但却恪守着底线，比如它一定会明着告诉你，这是假的，止增笑耳。这颗“洋葱”笑中带泪，引人深思，这是“洋葱”的要义。但披着“真相”外衣的流言却在暗处腐蚀着社会价值，这颗“洋葱”，实在是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