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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治病救人,西医入华还催生了什么正能量?


来源:齐鲁壹点

传教士把现代医学带到中国,救治了许许多多本来可能枉死的生命。不过,在清末这样风起云涌、动荡不安的年代,现代医学所影响的,绝不仅仅是平民百姓的生存……

原标题:除了治病救人,西医入华还催生了什么正能量?

除了治病救人,西医入华还催生了什么正能量?

09-01 09:39

传教士把现代医学带到中国,救治了许许多多本来可能枉死的生命。不过,在清末这样风起云涌、动荡不安的年代,现代医学所影响的,绝不仅仅是平民百姓的生存……

方益昉 (旅美科学史学者)

1842年的一天,广州城外珠江沿岸的十三行“自贸区”里,一场特殊的基督教婚礼在小教堂举行,冲撞了华夏民族延续千年的婚姻习俗。这对新人是自贸区里唯一的西医皮特·派克(Peter Parker,MD. 1804-1888),即清代通事旧译“伯驾”医生的多年好友。

男方是月俸15个银元的六品夷务小吏李致祥,他年前还在为钦差大臣林则徐奔走。1841年夏秋,林大人被革职充军,李致祥与父亲赋闲 在家,商量着把延续香火的大事办了。李家是本地望族,父亲李新华与林钦差还是同年进士,虽说官至三品,却并不迂腐。

女方苏珊小姐是美国传教士京威廉的女儿。这个在十三行街区居住多年的基督教家庭,只允许在距离羊城一里许处散发福音小广告,被本地方言戏称为“番鬼红毛”。这个称呼并无恶意,省城壁经堂特意翻印《红毛通用番话》,可见主动与洋人沟通的社会需求是存在的。

西洋婚礼结束后,男方在广州城里安排了传统的拜堂仪式,宴请200多位贺喜嘉宾。据现已定居阿拉斯加的李氏家族嫡孙记载,当日婚宴仅十三道菜,计有“永结同心、百年好合、鸳鸯戏水、红銮金凤、如意吉祥、花好月圆、百子千孙、满堂吉庆”等冷热大餐与点心。

倘若此事属实,相比道光年间农家土豪和氏族大户的婚庆排场,此番李氏娶亲真是既吉利光鲜,又移风易俗。过去几年,李致祥和苏珊这对受过良好教育的新人,在语言、文学和宗教诸方面互学沟通,继而互生爱慕,完全合乎情理,且相邻司空见惯,为社会习俗所接纳。

掐指算来,1842年的大清境内,官二代明媒正娶洋二代,李家恐怕真的要数第一遭。年方28岁的李致祥原本以为,24岁的苏珊应该会嫁给在十三行从医多年的耶鲁大学医学博士伯驾。他曾经按捺不住问美女,是否喜欢美国帅哥。苏珊大方地告诉李夷务,自己对伯驾医生的爱,是基于对上帝的爱,爱他热心传播上帝福音,爱他用心救治本地病人。这些爱的箴言,即使年轻的李进士早已博得功名,却未曾在诸子百家中读到过,这番爱的启蒙,要算在异域文化头上。

这年秋天,伯驾再次回到十三行地界,还带来了美国新娘。他这次显然有备而来,重新开张因鸦片战争关闭的专科诊所,准备未来升级经营,开办规模更大的博济医院。历史资料显示,伯驾医生一生在华行医,前后累积了5万3千余件医案,是实实在在的悬壶济世。医案资料如今依然完整保留在耶鲁大学医学图书馆。。

1835年,伯驾先在清政府划定的十三行猪巷(HOG LANE,即现称“新豆栏街”)7号租赁店面,按规定设立药局经商。稍稍稳定下来后,他技痒难忍,打起了擦边球,在货栈里违规设立了诊所,从诊治眼疾起步。

那时候,清政府的监管肯定是滞后的,卫计委官员还没有编入衙门的花名序列。或者索性说,府台老爷压根儿不相信,不识岐黄的红毛番鬼,还有治病救人的能耐。可见,创新往往发端于政策盲点,是机遇的恩赐。年轻的花旗佬伯驾,钻了监管的空子,凭借西医好手艺,逐渐赚到了治病救人的好名声。

伯驾医生最有名的病人,要数6565号病患林则徐。林则徐自1839年起亲临羊城监督夷务,经伯驾医治,缓解了困扰多年的疝气顽症。西医东渐的萌芽有幸躲过十三行整顿运动,没有与鸦片等舶来品一起,被良莠不分地贸然掐断,看来与林大人的疝气有些瓜葛。更重要的是,林则徐从此深为赏识有别于岐黄之术的西方医术,这一点将在他未来办理的公务中体现。

伯驾是科班医学院出身的博士, 与其他传教士仅将医术用作宗教伺女、传教工具不同,他悉心研究医学,组建起一支华人研究团队 。伯驾发现,广州地区罕见病不少,因缺乏救治,久病耽搁成重症的病例更多。比如晚期乳腺癌、肉瘤和淋巴瘤,有些发展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伯驾设法从医学专业视角,保留图文真相,供同行研究。

十三行内同文街16号,是本地油画师关乔昌(又名林官,Lan Qua)开设的画室。他曾在澳门师从英国著名画家乔治·欣纳利,深得油画真传,可算境外游学后的海归一族。 在没有照相机等仪器设备的手工时代,伯驾聘请这位懂得人体解剖和透视原理的画家做助理,他们一起记录了上千个图文配套的临床手术写实案例,为教学、科研积累了原始资料,并且用作向欧美慈善机构和教会募集资金的凭证。

(图A、B)包阿兴,男,23岁,左臂反复骨折,肿大成瘤。1836年11月15日上午11点施截肢手术,患者一年后成婚,靠卖水果生活。

(图C)阿开,女,13岁,右边太阳穴有巨大肉瘤。1837年1月19日麻醉后切除,14天后痊愈。

(图D)杨施,女,20岁,颈部肉瘤下坠至脐部,手术切除后,杨家祖父写下“秋菊初绽馥郁,谨以数语感念先生之大德与高技,今鄙孙子女得以康复,愿先生之名留传千年子孙,愿先生之功德万年遗福!花县杨玉德。”

(图E)占了病患绝大多数的晚期乳腺癌患者。

这批艺术水准极高的医学史料不仅证实中国人参与了肿瘤研究,还另有社会价值。因为这批一手资料符合现代医学共同体的认知规则,至今仍有参考价值。17世纪初期的一些油画前辈,把握人体结构胜过中原医家。 同时代的华夏中医,虽然不乏王清任等关注人体解剖的有心人,但他们孤军摸索,虽有改良传统中医的勇气,实际解剖学成果却很有限。

从伯驾记录的妇女病例可知,南粤羊城地区, 华夏有史以来男女授受不亲的老规矩,包括中医隔帐搭脉的旧习,慢慢地不攻自破 。在生死抉择的现实面前,有大量女性病患(如乳腺癌患者)选择求助于伯驾的外科手术治疗。史学爱好者不妨前往耶鲁大学图书馆一探,那里收藏着道光以降的华洋精英合作的医学成果。

病人源源不断,伯驾医生虽然能力极强,也忙不过来了。他开始采用学徒制传授医技,最多同时指导5位习医者,从英语教学到临床操作都给予规范培养。伯驾最著名的学徒要算关韬,又名关亚杜(Kwang Ato),是画师关乔昌的侄子。1842年,关韬就和老师一起成功实施了中国首台难产手术。后来关韬从军,可算是我国的军医创始人。

比同治中兴先行几十年的林则徐,相当认可其学生魏源的观点:“有用之物,即奇技而非淫巧。”为全面改造仅约700米长,200米宽的十三行自贸区,林则徐亲自前往已经开发了200多年的澳门考察。为了准确把握国际信息,他甚至特意聘请伯驾医生为其翻译《万国公约》。

林则徐利用广州地区洋人来往频繁的特点,常请访客修订译本,提升华洋文本的互译精度。可能是因为亲身体验过西医的好处,林则徐爱屋及乌,多方面信任西医医生,连写给英国女王的公函,也请英国“杉达”号商船的喜尔医生(Dr. Hill)润色。可谓“西风习习惠官场,东渐西医贡献大”。然而直到今天,西医入华群体究竟怎样影响了华夏社会的早期转型,我国学者的研究仍迟迟未及跟上。

严格说来,由明末清初第一波传教士带来的人体解剖常识,还不是临床意义的西医东渐,最多也就算当时先进的“人身说概”。在此之前的两千年里,东西方民众应对身体不适的思路极其相近——那就是“药食同源”理论,以各类食物适用于缓解大部分常见症状。比如古罗马流传的《论农业》,仅甘蓝就用来应对18种症状。国人崇拜的《内经》,更是推出黄帝挂头牌,医起病来无往不胜。

口服金鸡纳和接种牛痘,是古老中国与现代临床医学的第一次接触。医学西来比以蒸汽机和电机技术为“西学东渐”主要特征的同治中兴时代,整整领先半个世纪以上。但前者入华后被深藏后宫百来年,后者倒是立即产生社会效益,由伍秉鉴(浩官)任公行首领的十三行商,本意行善却意外建立起痘局、痘师防病体系,在遏制恶性传染病天花肆孽的博弈中,其功德不亚于传统中医和外来西医, 建立了疾病预防的社会共建雏形 。

但是, 西医东渐的主流脉络,还是伯驾启动的“博济”医疗系统,即博济眼科、博济医院和博济学堂,以及随后在全国城乡设置的各路教会医院 。半个多世纪的西医东进,不仅冲击了老中医的信誉和市场,也逾越了大清帝国的许多老规矩。比如,男性医生甚至洋人医生直接为女性诊治性器官;闺阁女子也抛头露面学习西医,成为晚清女学先锋,更成了未来职业女性的先驱。

目前尚无史料表明清政府曾阻截西医东渐。19世纪中晚期,洋务夷技光顾各行各业,但有关治病救人的奏本,无须照搬诸如“孔门以德行为首科,西学以修行为根本”的官样八股文章。自古公理天下存,末世良心尚未灭。凭着医者的仁心仁术,医患双方恪守天道,按照市场的法则,维护着生命和社会的健康。

值得一提的是,伯驾本人及其博济系对中国政治生活也产生了诸多影响。且不说伯驾出任美国驻华公使的失败经历,中国留美第一人容闳回国后,首份文案工作就拜伯驾这位耶鲁校友所赐,容学弟此后致力于现代化启蒙和民主宪政救国。而国父孙中山的大学第一年就是在博济医学堂度过的。或许可以说,入华西医催生了反清革命大元帅,这一点后学无需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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