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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的回忆: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来源:齐鲁壹点

老家栖霞县亭口镇枣林村,村边有一条蜿蜒的南北向的县级公路。除了崎岖山路可通香夼、蛾山庄、徐村、陡崖村之外,这条公路是村里联系外界唯一的通道。沿着它向北,路经翰家疃、道村、小铺、大小栾家等邻村和白洋河桥,通向臧格庄,由臧格庄即可接上著名的烟栖公路,一直向东可直抵烟台,一直向西可直抵栖霞县城;沿着它向南,路经我村的枣林河桥(白洋河的一条小支流)、西口、解家口等,通向亭口,由亭口一直向西北方向,也可抵达栖霞县城。我村恰恰位于臧格庄、亭口之间,到臧格庄是十里路,到亭口也是十里路。

原标题:胶东的回忆: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文/范学辉,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老家栖霞县亭口镇枣林村,村边有一条蜿蜒的南北向的县级公路。除了崎岖山路可通香夼、蛾山庄、徐村、陡崖村之外,这条公路是村里联系外界唯一的通道。沿着它向北,路经翰家疃、道村、小铺、大小栾家等邻村和白洋河桥,通向臧格庄,由臧格庄即可接上著名的烟栖公路,一直向东可直抵烟台,一直向西可直抵栖霞县城;沿着它向南,路经我村的枣林河桥(白洋河的一条小支流)、西口、解家口等,通向亭口,由亭口一直向西北方向,也可抵达栖霞县城。我村恰恰位于臧格庄、亭口之间,到臧格庄是十里路,到亭口也是十里路。

七八十年代,这条公路是一条窄窄的沙土路。平日里,路上走得最多的是骑自行车的乡亲们,我们到臧格庄栖霞三中上学,也都是骑着自行车。那时的自行车,几乎都是小车不倒只管推的传家宝。公路上每隔三五里的样子,就得有一所修车铺,算是一大景观。再就是生产队的大板车、拖拉机。每天早晚,还有拉客人的客车路过。那时的客车,也算是个稀罕物了,错身而过的时候,乡亲们都要驻足观望。这班客车,应该是来往于烟台、栖霞之间的(也可能是往还桃村、烟台之间)。村边有个露天的停车点,早上客车抵达我村,大约在凌晨六点左右,乡亲们出门办事就要坐这班车。

1988年之后,每当寒暑假结束,我也要搭这班车去烟台,再由烟台坐火车返回济南。胶东山村冬日的凌晨,真是特别的寒冷,家人怕误车,提前半个小时就让在路边等车,那个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只能是一边跺脚,一边翘首遥望远处的公路,盼望着由远而近、闪闪烁烁的客车灯光,早点划破那无尽的黎明前的黑暗……

当时的公路两边,呈斜面形状,种植着一丛丛的低矮的灌木棉槐树。秋后,乡亲们要定时去收割棉槐条子,交生产队用来编苹果筐。棉槐丛的上面,栽种着一株株的杨树,间或也有柳树。在我的记忆里,公路两旁的杨树、柳树大多是十分的高大,不少一看就是几十年的老树了。杨柳、灌木,显然都是用来加固路堰的。这应该是古代驿路的遗风吧,古人就有“驿路梨花处处开”的名句么。

火烧般的夏日来临了。几场透雨过后,公路两旁,杨柳树梢,立即就成了蝉儿们的天下:知了知了,知了知了……蝉鸣悠悠,迁居江南的山东诗家们听到的,是家乡山东的田园意境,于是乎诗兴大发,“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这是魏晋名士们的吟诵;“明月别枝惊雀,清风半夜鸣蝉”,稼轩更是信手拈来,已足以压倒万世之文人……我们农家孩童们听到的,却是似发令枪声响亮,于是乎摩拳擦掌,逮知了的季节,终于来到喽。

那时候,孩子们去逮知了,要准备一根长竹竿(或木杆),竿前头插上或绑上一根细木条,木条尖上再裹上面筋。面筋,是先把麦子面粉揉成面团,再用水反复搓洗,最终剩下一小团特别筋道而又有粘性的面筋,用树叶包裹起来。回想起来,在麦子和面粉都极珍贵的当时山村,用面筋来粘知了,真是很奢侈的举动。也就是特别疼爱孙儿的奶奶,才舍得浪费上那一小瓢白面,大多数的母亲是舍不得的。孩子们手持竹竿,待发现树上的知了之后,悄悄举起竹竿,从侧后用木条上的面筋,去粘知了的翅膀。知了的眼睛很多,又是复眼,视力极其敏锐,但却是个聋子,当它发现之后,已经被粘性、韧性十足的面筋牢牢地粘住了,任由它怎么扑棱,也只能束手就擒。运气好的时候,沿着河边林荫忙上它一个中午,就能轻松粘上七八十只。

家乡当时的知了品种很多,乡亲们主要是依据它们叫声的不同,来加以区分:知了知了叫的通称“知了”,知了又根据大小分为两种:一种是大个的褐色的大马猴(音),一种是小个的黑色的小知了(桑知了)。知了之外,还有一种浅绿色的,叫乌有哇(音);一种浅蓝色的,叫福得喽(音)。这两个名字,自然都是自其叫声模仿而来的。小知了个头太小,乌有哇与福得喽数量不多,又极其机敏,特别难逮,我们最喜欢逮的,是数量最多、个头最大、最肥又最笨的大马猴。粘好之后,用绳串上,回家之后掐掉翅膀,妈妈用油、盐简单地一烹,就是极难得的乡野美味。据说,炸知了现在已经是能登大雅之堂的胶东名菜了。

公路两旁的杨柳,大多是多年生长的枝茂叶密的高树。知了们躲藏在树梢,往往是只闻其声;即使是发现了它们的行踪,孩子们手里的竹竿也够不着,只好望而生叹。但办法总还是有的。夏日夜幕初下,孩子们就会打着手电筒,顺着公路溜达,仔细找寻刚爬上树的知了若虫,乡亲们叫做“知了狗”。不过,手电筒当时也是家里的宝贝,与收音机并列为两大电器,父母不大舍得浪费电池的孩子,就只能用手去摸,一不小心就能让树上的刺毛虫给蛰着。大人们有时三五成群,拎上打石头用的大锤,先在公路中间点上两堆篝火,然后用大锤砸两边的大树。夜里树上的知了受了惊吓飞起来,就会在寻光本能的引导下,扑棱扑棱地自投火堆或火边。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孩子们,上去就一把摁住。一会功夫,也能有百只上下的可观收获。

时光如梭。大约是到了九十年代初吧,栖霞县开始实施村村通公路和县级公路加以拓宽等工程。这当然都是惠民的好事,但颇为耐人寻味,工程款竟然都分拨给了公路沿线的各村,由村自行组织施工。结果,工程的质量就你懂得的了。尤其是我们村的路段,干脆就修成了个“狗啃路”,在二十多里的公路当中,质量又是最差的。邻近乡亲们骑自行车路过,倍受颠簸之苦,无不怨声载道。我村父老们只能厚着脸皮,装着没听见。“狗啃路”就“狗啃路”罢,反正公路毕竟是拓宽了。最令人可惜的,是在拓宽过程中,几十年以来的杨柳、棉槐树都被毁掉了,也没有再种。

公路拓宽了,车也就多了。村支部有一辆供书记专用的吉普车,频繁在路上跑来跑去。早晚的时候,还时常能看到一辆漂亮的桑塔纳轿车飞驰而过。乡亲们指指点点,说那是我们的父母官镇上“羊”书记的坐驾。“羊”书记,其实姓马不姓“羊”,只是据说他特别爱喝羊肉汤,到了下辖的村庄,各村都得杀羊款待,乡亲们在私下里遂给他送了个“羊羔书记”的外号。其实,“羊”书记再能吃喝,他自己还能吃完一只羊吗?哪怕只是羊羔。再说了,“羊”书记在亭口镇上班,可家却安在县城,每天早晚风尘仆仆,真是不容易,喝口羊汤补补身体,也在情理之中么。乡村野老,偏好编排官人们的笑话和丑闻,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我村乡亲们也未能免俗。后世博雅君子读此,切勿以讹传讹,当明辨之、当明辨之啊。

后来,风传村书记出事了。乡亲们开始都不相信。胶东民风淳朴,山村都是亲戚社会,乡里乡亲的,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撕破脸皮。书记就我姥爷一辈的,我还搭过几次他的吉普车呵。我们那又是革命老根据地,乡亲们开始大都心向组织,相信各级领导。该书记从改开之初一直在位十几年,算是我村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了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么。何况,人家还给村里盖了一座当时十分豪华的办公大楼呢,又成天驱车到镇里,向“羊”书记汇报、请示收公粮、收村提留、特产税、盖砖窖、盖楼、修路、挖水塘等等村里的各种大事,深得“羊”书记器重哩。据说,他的吉普车,还是镇领导倒换下来卖给村里的。书记终究还是受了个不大不小的处分:开除党籍。职务自然也卸任了。乡亲们不懂得轻重,哄传“羊”书记下令“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是否果真如此?当然不得而知,但不管怎样,村书记反正就是没啥事、软着陆了。“羊”书记呢,专车还是每天威风凛凛地从公路上飞过,乡亲们望着冒烟的车屁股,也都心照不宣了。

再后来,“羊”书记调走了,传闻是去烟台市里高就了。亲不亲,家乡人。家乡的父母官,也就算是家乡人了。在这里,还是祝他官运亨通吧。村里的吉普车和村支部,也都不知所踪了……“狗啃路”,倒是由县里直接出资和组织施工修好了,还铺上了整洁的柏油。如今,各种各样的漂亮轿车过来过去,就是宝马奔驰,乡亲们也都司空见惯了。但是,杨柳依依、蝉鸣阵阵的当年景象,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这个道理,一切都只能是顺其自然。

6月26日中午初稿于山东大学老校小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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