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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毅夫:别拿西方教科书看中国

来源:凤凰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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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会开幕,林毅夫接受凤凰卫视凤凰网记者专访,展望2016经济形势。中国经济目前形势如何?是否会落入中等收入国家陷阱?中国企业有哪些发展机遇?索罗斯为何认为人民币应该贬值?李嘉诚真的离开中国内地了么?住房刚需者如何买房?

本文根据【凤凰卫视频道】出品的两会独家策划节目《莉行观察|吴小莉对话林毅夫》编辑整理,获得凤凰私享会授权转载。

访谈嘉宾:林毅夫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名誉院长,原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师兼副行长

凤凰评论《高见》栏目特约访谈员:吴小莉

吴小莉专访林毅夫

一、中国经济未来仍有望8%增长

凤凰评论《高见》:你一直对中国的经济是持很乐观态度,2015年、2016年中国的经济确实让人比较担忧。去年这个时候你说到中国经济GDP增长可以到7%甚至更高,但是今天我们看到数字是6.9%,你觉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同?

林毅夫:首先我一再说我是比较客观不是乐观,因为其他人都悲观,所以客观就变成乐观了。

中国经济确实是面临下行压力,这表现在多个方面,一方面欧美发达国家和日本经济都没有真正从2008年危机当中复苏过来,像日本去年经济市场是收缩的,负增长,欧洲经济增长无非也就1%左右,美国经济大家开始觉得比较好,但到年底时继续往下调。

去年我们增长目标是7%左右,总的来讲这个目标应该算达到了,6.9%当然在7%左右,但不是在7%以上,最主要的我认为是国际经济形势下滑幅度比我们预期大的多。

凤凰评论《高见》:你认为目前形势怎样?

林毅夫:关于今年经济增长,总体态势还是差不多一样,国际经济形势还都有下行压力,美国美联储副主席也是中央银行副行长最近在一个公开场合里表示“美国也要研究负利率”,他没有公然讲一定会实行负利率,但是这是他备选方案之一,就代表实际上美国经济复苏态势比原来预期还是低多了,所以2016年我们对外环境总的来讲,还是相对不利的。

但我觉得2016年甚至是整个十三五规划期间,即使对外经济不太好,内需方面有利条件还是非常多的,内需主要一个是投资一个是消费,中国可投资领域非常多,比如现在产能过剩很多,确实钢筋、水泥、电解铝、平板玻璃等都有过剩产能,但我们总体产业是在中低端的,还可以产业升级到中高端去——国内有市场才要进口,产业升级是很好的投资机会。

另外基础设施还有继续完善空间,过去基础设施投资主要是城市跟城市之间,高铁高速公路飞机场等,我们城市内部基础设施差,像地下铁路管网、环境保护下的城镇化,这些都是好的投资机会。

凤凰评论《高见》:你也说十三五规划GDP增长应该可以到7%甚至更多,但现在看到十三五规划给出来GDP增长数字是6.5%,你现在预测有改变吗?既然有这么多的投资机会,你觉得为什么增长潜力出不来?

林毅夫:政府预测的这个数字反应潜力是有可能的。潜力变成现实增长需要内部条件和外部条件,我前面讲外部条件相对不好,所以有8%的增长潜力不见得能够实现8%的增长,就像说一个树木能增长多高的潜力是靠基因决定的,但实际增长多少要看气候、土壤肥料等。中国经济增长潜力是在状况良好前提下可能达到的,但我们现在面临情形是外部条件不好。

在外部条件不好的状况下,我们内部条件有投资机会,且投资资源也多,民间储蓄占国内生产总值将近50%,中央和地方政府负债加起来不到国内生产总值60%,在全世界国家这属于非常低的水平。再来还有3.3万亿外汇储备,这些钱用好了会有好的投资机会,多做投资,就有投资增长,有投资增长就能够保证就业,就业能够保证家庭收入增加,家庭收入增加以后消费就会增加。

所以即使在对外经济不太好状之下,靠我们自己潜力和条件,我相信实现6.5%或是更高增长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实际上就是总理讲的,我们回旋余地大,可用政策手段多,把这些用好的话,这样的经济增长目标肯定是有可能实现的。而且虽然6.5%与过去10%的增长相比下调了30%,但别忘了现在是整个国际经济形势不好, 6.5%或更高一点增长实际上每年对世界增长贡献在30%或是更高,我们还是世界增长的引擎。

凤凰评论《高见》:中行原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曾表示“中国经济增长不可能回到以前的高速增长”,他觉得可能的形势是在10%之后回到6%新常态之后,能够稳定在6%左右十年到十五年就是很成功的,之后就会再往下调到4%,再之后2%,成为发达国家的经济GDP的增长的速度。他说现在到6%可能都还下滑,要稳住这个下滑。你怎么看他这样的说法?

林毅夫:实则就见仁见智,但是我个人觉得,判断一个国家经济增长,主要判断还需要看推动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动力机制是什么,我觉得所谓经济增长就是收入水平不断提高,并使得使劳动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怎么样才能劳动生产力水平提高?那就是技术不断创新,产业不断升级,技术创新跟产业升级,发达国家跟发展中国家不一样,发达国家产业技术都在全世界最前沿,他必须自己发明。

凤凰评论《高见》:我们这个差距就是我们的机会。

林毅夫:我们的差距让我们有很多可以引进吸收再创造。成本小多了,这就是所谓发展中国家的后发优势,如果把这个后发优势用好,技术创新速度会比较快,产业升级速度就会比较快,劳动生产力提高的速度跟收入增长的速度比较快。

从这个角度来分析,我是认为从2008年开始,有20年8%的增长潜力。从2008年到现在已经过了7年了,按照潜力分析我认为还有十多年8%的潜力。

二、哪五种企业可以逆流而上

凤凰评论《高见》:你刚刚提到另外两件马车,投资和消费,翘动民间资本或翘动储蓄率转换为投资,都需要企业家投入。前不久马云在浙商大会上就提到现在环境不好,而且他说会持续不好,但是只要环境不好就会倒逼改革,现在是改革最好的时候。如果企业家信心不足,怎么能够转换它的储蓄去转换为投资?很多企业家确实现的情绪比较低迷,你怎么看?

林毅夫:经济上行时,大家都信心满满,当经济下行时,要找到好的机会就要有比较好的判断,我个人认为中国作为中等发达国家可以把产业分五种类型,机会是不一样的,企业可以根据这五种类型的机会来照准定位,然后从事投资生产活动。

我个人看这五种如果按新结构经济学来分析,第一类我们现在跟发达国家还有差距的,每年进口1.3、1.4万亿美元的制造业产品,他们产业跟技术附加价值比我们高,我们有差距,这方面我们可以到国外去订购,到国外设立研发中心,把技术引过来,或我们招商引资,让他到国内来生产。

第二种我们的部分产业是在世界前沿的,比如高铁,这个领先要继续发展,我们必须自己研发新产品、新技术。我们要进入国际开发新市场,可以到欧美老市场,也可以到非洲新市场去,这是很多机会。

第三种,有些产业我们该退出,比如一些劳动力密集型加工业,原来我们工资水平很低,现在工资水平高,成本高,比较优势逐渐丧失,现在我们应该往海外走,到一些工资水平比较低的地方去,利用当地人劳动力,创造第二春。另外这些产业中有些条件比较好,可以走去经营品牌,技术,产品开发,或者是渠道管理,那还有很多机会。另外一种就是产能富裕型的,技术其实还是相当先进的,像钢筋、电绝粒、玻璃,国内以前生产速度是10%,现在掉到7%、6.5%,所以必然有20%、30%过剩产能在,但是这些国内市场需求不足了,可国际上是短缺,那可以学一带一路走出去,这有很大机会。

第四就是像马云那样,是弯道超车型,像互联网、手机,研发以人力资本为主,而且产品周期特别短,所需要的物质资本相对少,那么可以利用我们的功能技术人员多,国内市场大,做一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可以开辟很多新领域。

第五类跟国防安全有关的业,特性正好跟第四类相反,他的投入当然需要人类资本,但也需要物质跟金融资本,而且研发周期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三十年开发一个新产品,但通常跟国防安全有关。我们国家现在作为一个大国当然有国防安全需要,国家会投入,投入当然也需要企业做载体,所以也有机会。

五大领域里面都能逆势而上。在大家迷茫时,如果你找准方向,在下一轮来时,你会领先。

凤凰评论《高见》:其实马云的态度跟你类似,他说大环境虽然不好,但是每一个成功的企业家都要经过几次大环境不好,一定要找到自己的路,但是他也同样也说到这是倒逼改革非常重要的一个时刻。企业家最希望的是政治机制改革,你了解的企业家们,他们最希望政府有什么样的机制改革?

林毅夫:很多企业家现在需要政府减政放权的,另外有不少领域过去只有国有企业能进入,现在应该让民营企业更好进入一些过去的垄断行业。

还需要的改革是,要发展新产业,技术含量比过去高,需要人才会和过去不一样。

凤凰评论《高见》:这么多年一直讨论的“中国不要陷入中等收入国家的陷阱”。你觉得现在可以确定中国不会陷入这个陷阱了吗?

林毅夫:什么东西都不能确定,但是我觉得要了解什么叫中等收入国家陷阱。

所谓中等收入国家陷阱,把因果分开就是如果收入增长没有比发达国家快,跟发达国家收入差距并不能缩小,就一直会在中等收入国家水平上。要打破中等收入陷阱的话,收入增长速度要比发达国家快,收入水平跟他的差距就会变小。尤其高收入国家有一个门槛是12615美元,跨过这个门槛就变成了高收入国家,就是说收入水平增长越快,跨过门槛速度就越快。

怎么样让收入水平增长快,前面已经谈到了,要劳动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技术不断创新,产业不断升级。那些没有迈过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就是产业升级速度太慢,技术创新速度太慢。

三、“我与索罗斯不同,我不是投机家”

凤凰评论《高见》:人民币在过去一直升值,现在很多人预测在2016、2017年进入一个贬值通道,那如果这样消长,是不是会影响到你的预测“2020年我们会成为高收入国家”?

林毅夫:现在为什么人民币有贬值压力,一是美元升值,美国要实行宽松货币政策,造成大量美元往其他国家流,大量美元进入国家后这个国家货币就有升值压力,因为他流到一个国家之后就要卖掉美元换成当地货币。现在因为当时留在发展中国家美元大部分是投机性,现在一听说美元要升值,利率成本提高,所以大量美元要从发展中国家流回美国去,就要卖掉当地货币去买美元,就把美元价格提高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确实今年人民币由于改变管理币值有所下滑,可是下滑幅度要跟其他发展中国家比,我们小多了。从实体经济来看,我觉得从现在到2020年,总体来讲,只要我们自己把经济工作管好,人民币还是在升值轨道上面。

凤凰评论《高见》:还是会很强势的,你最近发表文章提到了你依然看好中国高速发展,或者是中国经济好的发展。

林毅夫:我对中国高速发展有信心。

凤凰评论《高见》:我们也知道索罗斯提到中国经济必定要硬着陆,虽然因为外汇储备够多中国有能力应对,但是会加深全球金融危机。你怎么看他这样的言论?

林毅夫:我想很多东西见仁见智,对不对。他是搞投机的。

凤凰评论《高见》:就是你说的,跟你不同。

林毅夫:对。

凤凰评论《高见》:你是经济学家。

林毅夫:搞投机的要赚钱,他通常希望用他的言论来影响大家行为,按照他所希望方向去移动,那么他就赚钱,如果他的言论不能影响其他人行为,他就要亏本。他是靠投机起家的,他预测其他国家货币会贬值,然后他就去投机,他曾经预期英国货币贬值,后来英国的货币果然贬值,他赚了好多钱。但实际上他在东亚金融危机上面就损失很大了,他当时提港币一定会贬值,但是港币没贬值。

这次他预测中国人民币会贬值,如果人民币真的贬值,他可能赚钱。但实际上他自己信心也不足,说“也许人民币不会贬值,但他认为应该贬值”。

四、李嘉诚没有跑,只是正常调整

凤凰评论《高见》:一篇文章叫《别让李嘉诚跑了》,有人分析说作为香港首富、亚洲华人首富,李对于投资的眼光很地道,是不是他没看好中国内地的经济发展,所以他会有全球布局的资产调配,你怎么看这样的一个说法?

林毅夫:我想那篇文章还是没有全面研究李嘉诚的投资策略。我觉得李嘉诚总的来讲在中国投资还会增多,我相信不仅李嘉诚,国际上大部分企业家还是看好中国的。

因为中国每轮吸引外资在发展中国家还是最多的,经常在全世界排名第一,比发达国家还多,而且在中国投资大部分是实体投资,不是短期的投机性资本流动。

总得来讲世界上绝大多数企业家是看好中国的,但每个企业位置不太一样,原来像香港、台湾、韩国很多劳动密集型加工业,随着中国工资水平提高,这个产业上我们逐渐失掉比较优势。李嘉诚当时投资很多企业这种企业,当然这段时间就逐渐会转到其他工资水平比较低的地方去,总得来讲我认为李嘉诚做的是正常调整。

凤凰评论《高见》:你怎么看2016年的中国股市和楼市?

林毅夫:我前面讲只要保持6.5%以上的经济增长,我们还是全世界经济增长的最主要的动力来源,我们对世界的经济增长可以贡献超过30%,这个基本面应该讲在大家都不好的时候,我们是相对好的,从长体投资的角度来看的话,那我看好中国。

但如果要短场的话,那样就很难说,因为短期经济波动尤其是股票市场上波动,那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在,我没有能力判断。

凤凰评论《高见》:你刚刚提到了现在经济形势是2008年延续,但很多人把今年以来的全球金融状态比喻为1998年、2008年以后的一次金融危机,你怎么看这个说法?影响全球经济的黑天鹅会很多,你怎么看这种比较审慎、比较悲观的看法?

林毅夫:这里面很多人是对中国的看法,不少人讲中国经济可能会崩溃,但是认为中国即将崩溃言论也不是一次,从1979年改革之后,隔三差五就来一次,我想他们对中国之所以会有这种比较缺乏信心的言语,就是他们不太了解中国经济,实际上还是拿发达国家教科书来看中国。

中国的改革并不是按照西方的教科书,按照新自由主义方式来改。发达国家理论总结发达国家的经验,发达国家条件跟发展中国家不太一样,那个理论其实在发达国家适用,拿到发展中国家来讲不见得适用。

凤凰评论《高见》:你刚刚多次提到李克强总理指出我们回旋空间比较多的,可用手段和方法比较多的,他也曾经提到过该出手时要出手。2月时,习近平总书记提到我们的经济增长在合理区间会保持着一个较稳定的经济政策。有人解读今年经济政策和宏观调控的手段可能会不会有大规模的刺激手段,你怎么看?

林毅夫:按总书记原话讲,应该是在保持总需求合理增长状况之下,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所以要求总需求保持合理增长,总需求里面分三块,出口、投资、消费。出口需求不完全决定于我们,如果国外经济有大波动,出口可能会下降比较多。

这种状况之下如果要保持经济总体需求合理增长,国内需要加强投资,增加消费力度。我想总书记讲的话跟总理讲的话基本是一致的。

五、刚需者如何买得起房

凤凰评论《高见》:2016年的两会到来,你觉得今年中国经济政策会是什么样的走向。

林毅夫:我们经济增长比较缓慢的话,财政政策可能会比去年更积极一点。

基本上会有一个稳定的货币政策,但是也可以根据经济需要适度宽松一点。

凤凰评论《高见》:现在有来自于凤凰思想会的网友提问如何才能让刚需者买得起房。

林毅夫:让刚需者买得起房有两方面,一方面他有就业,另一方面他收入还必须不断增长,这种状况之下,他要买房一方面可以靠目前一部分积累,有按揭有首付,同时政府也可以做一些工作,多提供一些经济适用房等等。

我想多管齐下,这个状况就能得到比较好的解决。

凤凰评论《高见》:给上班族一个适用的理财建议。你有吗?

林毅夫:我是不太管理财,我的钱都放在银行里。

凤凰评论《高见》:有一位叫马军(音)的网友问,林毅夫先生你认为我国经济结构调整和转型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

林毅夫:这个应该是永远在路上,每个国家经济结构必须不断调整,并不是我们调整之后就不要调整了。

当然我们目前有一些结构性问题,比如需要化解产能过剩,要降低杠杆率,要化解库存,要帮企业降低成本,另外有一些产业目前有短板,要补短板,我想这都是结构性改革。

这些改革是在宏观稳定、需求增长、经济增长的前提下进行调整,未来还会有不少外部、内部冲击。我们必须不断进行结构性调整,不断深化改革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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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昱含 PN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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