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的主要问题是不说人话

好不容易咨询界出了个能写点的冯唐,又被捧上天。本质上他的文字里透露的还是那种管理顾问的小伎俩:让人把黑话当成神话。

朋友给我发来冯唐翻译《飞鸟集》的“二十七个刹那”,这乱七八糟的东西打破了我的平静。

此前我在网上零星听说冯唐翻译《飞鸟集》中的个人发挥,什么舌吻、裤裆之类。冯唐这译的不是《飞鸟集》,是一个善于写下半身的男作家让鸟在飞。

任何一个行当,都应该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游戏规则让游戏能玩下去,也变得有意思,就好比打拖拉机时对方出红桃你得跟红桃,要不贴其他牌,要不将其毙掉。如果你说,我管你出红桃不红桃,我就随心所欲出黑桃,你怎么着?或许翻译行业的标准有不足处,你可以改进,你也不能自以为彪悍,什么规则都不顾,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但是我觉得我有自由平衡信、达、雅。人生事贵快意,何况译诗?”

我很想知道,如果遇到妇科肿瘤问题,一个医生追求的是“快意”吗?出于对作者和翻译行当的尊重,翻译者更需隐身,可以借助郑振铎等不同译者的力量,共同追求完善的诠释。我不赞同冯唐这种“有我”的做法。我想他这不是在翻译泰戈尔,而是借泰戈尔没完没了翻译他自己,注解他自己。要想自由发挥,不妨自己去写,不用把人家改得面目全非同时仍称翻译。

对冯唐翻译义愤填膺的读者很多,但冯唐也是读者给惯出来的。从协和的妇科肿瘤专业博士,变成管理专家,然后变成作家,冯唐自然有他聪明的地方,可是他这所谓的通才,三分靠能力,七分靠迷信。这迷信是人们对于成功人士能力可以“平移”的迷信:误认为他们的能力放之四海而皆准,放到其他领域里也一样适用。这年头马云成了首富,依据网络上转发马云语录的速度,他似乎不仅仅是马云,同时也是马伯庸。

受众对于冯唐身上光环的盲目崇拜,使得他误认为自己进入了自由王国,干啥啥成,“上手几个月可以粗通,干了两三年可以小成,磨砺七八年成干将。”我不认为妇科专家稍微包装一下,拿本书翻译一下,插进去若干段子,就可以成为翻译大师。冯的文字说白了不过是故作姿态的混搭。那些所谓的人生洞察,不过是喝醉了酒又上了一通微博后发出的呓语,中间夹杂了一些几里外就能闻出来的鸡汤汁方便面的味道,例如:“这种态度里面满满的是自信、乐观、顺应、坦然。既然生为一朵花,那就别总想着最好是生为一朵花、一棵草、还是一棵树,对你而言,成为一朵花就是最好的。”

冯唐对于翻译的感悟也是胡话而不是人话。“另一种翻译风格可以更贴近现代诗,可以更缭绕。”“《飞鸟集》似乎太软了”,“泰戈尔太软了”,“在寻找押韵的过程中,我越来越坚信,押韵是诗人最厉害的武器。有了押韵,诗人就可以征服世界去了。”李白斗酒百篇,好歹留下来了一些脍炙人口的经典。冯唐“放一瓶红酒在手边,又能多翻译好几首诗了。”不过是东施效颦。

看冯唐谈翻译,我感觉似曾相识。我碰巧在麦肯锡做过翻译,工作的对象就是像冯唐这样的顾问。我工作的短短几个月发现,不少管理顾问虽号称托福满分,在这里那里求学,学历一堆,但不少人两种语言都很糟糕,常常中文中夹杂英文,英文中夹杂中文,不伦不类。不仅我受不了,其他翻译也抱怨这帮人文字的粗劣。我自己后来受不了他们糟糕的中英文,不想浪费大好光阴去翻译那些本不值得一译的文字,没多久就辞职了。

好不容易咨询界出了个能写点的冯唐,又被捧上天。本质上他的文字里透露的还是那种管理顾问的小伎俩:让人把黑话当成神话。顾问们可以把用学历和绿卡等身份装点起来的简历,和“不知道这个概念中文怎么说”的中英混杂文字,糊弄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客户。今日冯唐换了面具,无非是让“鼠尾草”、“薰衣草”、红酒这些小资元素堆积如山,好去震撼文艺青年。管你是在加州还是徐州,在户外还是室内,喝的是红酒还是老白干,糟糕的翻译就是糟糕的翻译。不要以为翻译不是行当,没有什么“金线”,谁都可以来糟蹋。

(作者系旅美学者,译有福克纳《喧哗与骚动》等名著)

作者

南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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