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楼上春来晚,怀念我的恩师王憨山

原标题：寂寞楼上春来晚,怀念我的恩师王憨山

日期:[2015-04-05] 版次:[A21] 版名:[收藏周刊·专栏] 字体:【大中小】

王憨山(1924—2000) 1943年考入南京美术专科学校,师从高希舜;1946年入读杭州国立艺专,师从潘天寿。

■姚涯屏(广州市美术家协会山水画艺委会副主任兼秘书长)

1945年,王憨山从高希舜主持的南京美专毕业。第二年,他挑了担西瓜去拜访傅抱石。傅抱石没见过挑担西瓜拜师的,哈哈大笑,看了他的花鸟画,亲自写信把他推荐给潘天寿。王憨山赶到杭州国立艺专,见了潘天寿纳头便拜。就这样,王憨山拜在潘天寿门下。这已是诸位先生70年前的旧事了。庚午正月十一日(1990年),家父携我至籁乐第,正式拜在了这位曾经挑着西瓜拜师的老师门下。至今又是26年。在老家,别人对我提起王憨山老师,基本上是不用“老师”这个称呼的,都称“你哩师傅”。现在,恩师王憨山老师离开我们已是第16个年头了。春雨中,我看着老师的遗墨《二三子》,视线模糊了,往事倒益发清晰起来。

当年,我自入了师门,经常往老师家里跑,最长的一次连住了两个月。长住籁乐第的日子里,老师安排我白天临摹,晚上读书写字,间或和“鲁相公”去写生。“鲁相公”叫王鲁青,是王老师的幼子。早课是读古文。早饭前捧着本书,摊开在老师的画案上,转过身子,看着老师早晨画好的画,用方言开始背着“古之学者必有师……”“先生不知何许人也……”老师也盯着画,并不看书。听到老师喉咙里发出一种特定的声音,类似在清嗓子,就知道,背错了。那天的早饭就不香。老师读书的语调很特别。“三婶婶”担着马桶经老师画室窗口过来,大声对师母说:“大嫂嫂大嫂嫂,大哥画了张好画哩!”“你怎么晓得?”“他在屋里唱歌哩!”后来我才知道,老师那种像地方戏曲的读法叫吟哦。老师从不建议我临摹他的作品,也很少强调这一笔该如何那一笔又该如何。教王鲁青也是如此。我至今都惊讶有些人一出手就显示出师承某人某家正脉的架势,因为我至今都做不到。

我场屋久困,让老师操尽了心。老师曾在正月初的寒风中亲自送我到邵阳,跟随他的好友陈西川先生学西画,也曾冒着酷暑,辗转于班车、火车,千里迢迢送我和王鲁青及亲戚兼学生金仁贵到广州美院进修。在衡阳的小旅馆等火车时,我用“随身听”放摇滚歌手窦唯的《黑梦》,老师竟然很喜欢。后来我说给熟悉老师的人听,竟没人相信。

王鲁青比我小二十四天,画画极有天分,和我关系好到“同裆共裤”,1999年因病去世于北京开往长沙的火车上。他的妻子背着他下了火车。我坐在汽车后排,扶着王鲁青回去。师母对我说,老师白天强打精神,晚上躲在被子里哭。到了年底,王老师来电话,问我回不回去过年。我因年前回去过兼很难买票,说准备在广州过。事后听师母说,王老师放下电话,连连叹气,说“小姚都不回来过年,怎么办啊”。年后,庚辰(2000年)正月初八,我又接到电话,说“你师傅走了”。回去才知道,王老师本没什么大病,在医院里,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医生赶紧要给他插管输氧,他指着喉咙不停地摇头,大家没了主意,眼睁睁地看着他撒手去了。我肠子都悔青了:王老师和我说过,有时会觉得喉咙里有痰出不来,还说“以后会死在这口痰手里”。如果我在场呢?没有后悔药。只得披麻戴孝,把王老师送上了山。墓地俯瞰着他的老屋“籁乐第”,这里曾经有他用土砖垒起来的画案。墓下方不远处,已经长眠着王鲁青。

王老师去世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老院长张仃在《真画在民间》里说:“恨不能起憨山于地下,执手相聚,以慰我怀。”

王老师挚友朱剑宇先生在挽联里说:“叹画集未梓,总览未举,场馆未立,后学未成,毕世苦扒苦撑,谁怜此意谁怜君?”老师过世后,在师母坚强的主导下,子女、朋友和社会各界的努力下,老师的作品结集近十部,接连在各大美术馆、博物馆展览,并和他的老师们的作品一块被收藏在故宫、中国美术馆、中国国家画院等众多重量级场馆,艺术馆也在筹备中。“寂寞楼上春来晚”,王老师的艺术成就日益被社会认识和承认,算是“家祭‘可以’告乃翁”了。当年,王老师盐车久困的不幸,成就了我的幸运。十六年来,我一直在惭愧中努力。当时,我代表学生拟了祭文的初稿,里面有“程门永闭、马帐长空”的字句。老师弃学生而去,是学生最大的不幸,这个不幸,永远无法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