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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伊协副会长:信奉瓦哈比是一种消极反抗


来源:凤凰周刊

他认为不少信奉瓦哈比派思想的人,并不是真的虔诚信仰者,而是为了让政府难堪的一种消极抵抗。

《凤凰周刊》封面报道:一位阿吉先生的宗教观

2014年7月28日,喀什老城,一个维吾尔族男子正试戴一顶传统帽子,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开斋节。

原标题:一位阿吉先生的宗教观

口述/阿布杜热依木•伊明阿吉 采访整理/《凤凰周刊》记者张弛

编者按:

81岁的维吾尔族老人阿布杜热依木•伊明先生去过10次麦加。沙特尊称朝觐超过7次的穆斯林为“阿吉先生”,因此阿布杜热依木也被尊称为“阿吉先生”。

阿布杜热依木曾任中国伊斯兰教协会副会长,同时也是中东和伊斯兰问题的研究专家。虽年至耄耋,阿布杜热依木仍深切关注家乡的局势,在读了近期《凤凰周刊》的新疆系列报道后,不想再沉默,决定谈谈对宗教的诸多看法。

最新出版的《凤凰周刊》封面故事《一位阿吉先生的宗教观》中,“阿吉先生”阿布杜热依木针对不断发生的暴恐袭击,表达了对新疆宗教极端思想的担忧。他认为不少信奉瓦哈比派思想的人,并不是真的虔诚信仰者,而是为了让政府难堪的一种消极抵抗。并呼吁官方更加信任宗教人士,以抵消极端思想的泛滥。此外,阿吉先生还回忆了上世纪50年代,新中国突破重重阻拦,以少数民族干部为先导,主动开辟赴麦加朝觐通道的秘闻。

引言:

阿布杜热依木•伊明阿吉对《凤凰周刊》记者谈到,他认为新疆信奉瓦哈比派思想的人,并不是真的虔诚信仰者,而是为了让政府难堪的一种消极抵抗。他倡导用宗教常识抵御宗教极端思想,并希望重塑伊斯兰教开创之初的价值观——多元化、重视教育和开放市场。因为在今天新疆的维吾尔社会,这些价值观正在悲剧性地远去。

“有的年轻人也许不完全能够理解我的话,觉得一个宗教人士不谈宗教教义反而谈起了政治民生,其实在任何时候,宗教都不仅仅只是宗教,它和一个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密不可分。…伊斯兰教发展到现在,不能将自己隔绝于主流文明之外。活在当下,而精神回到中世纪,这没有任何意义。”

正文:

“我已经退休了,本来不想出这个风头,在媒体上公开发表自己的观点,但现在极端思潮对新疆维吾尔社会的影响,太令人担忧了。”

阿布杜热依木·伊明阿吉,81岁。自1981年起,在中国伊斯兰教协会(China Islamic Association)工作了20多年,退休前任中国伊斯兰教协会副会长、中东和伊斯兰问题副研究员。虽年至耄耋,但仍深切关注新疆局势,在读了近期《凤凰周刊》的新疆系列报道后,不想再沉默,决定谈谈自己的看法。

阿布杜热依木20世纪60年代就在中东国家工作过,熟悉伊斯兰国家的情况。沙特尊称朝觐超过7次的穆斯林为“阿吉先生”,阿布杜热依木去过10次麦加,因此被称为“阿吉先生”。

阿布杜热依木追忆了他儿时多彩的、国际化的喀什,表达了对今天新疆宗教极端思想的担忧。他认为新疆信奉瓦哈比派思想的人,并不是真的虔诚信仰者,而是为了让政府难堪的一种消极抵抗。他倡导用宗教常识抵御宗教极端思想,并希望重塑伊斯兰教开创之初的价值观—多元化、重视教育和开放市场。因为在今天新疆的维吾尔社会,这些价值观正在悲剧性地远去。

7月29日,我在新闻报道中看到新疆喀什的莎车县发生了有组织、有预谋的严重暴力恐怖事件。翌日,又惊闻艾提尕尔清真寺伊玛目居玛·塔伊尔大毛拉被暴徒杀害!感到非常气愤和震惊!

我注意到这次暴力犯罪活动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事件发生在斋月结束、全世界穆斯林以喜悦的心情进行开斋节活动之际,在这样的时刻进行杀人、放火等暴力犯罪活动,从伊斯兰教教义来说,是罪上加罪的严重犯罪;二是此次事件正值严厉打击暴力恐怖犯罪专项行动进行之际,从其顶风作案的行径可以看出:暴力犯罪分子在热爱生活、热爱和平的群众中感到了孤立和绝望!

真主在《古兰经》中说:你们不要违背真主的禁令而杀人。而暴力恐怖犯罪分子在开斋节吉庆的日子杀人、放火残害群众,只能表明他们的残暴违背伊斯兰教教义,应当受到各民族穆斯林的严厉谴责!应当依据国家的法律给予严厉的打击!

居玛·塔伊尔大毛拉是虔诚的爱国宗教人士,为人非常谦和、平易近人,也是我们中国伊斯兰教协会的副会长。因为居住地区的关系,我和他平时来往不多,但每次我去新疆或他来北京,也时常在一起谈心。

居玛·塔伊尔大毛拉是广大信教群众与政府之间的桥梁,他毕生为穆斯林群众做了很多好事,因此,深受信教群众的尊重和爱戴。暴徒杀害他的目的是企图挑拨爱国宗教人士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在群众中制造恐怖气氛。

这一事件发生在我的故乡喀什,当地人民群众所受到的暴力恐怖威胁,令我忧心忡忡。

记忆中的多彩喀什无处寻找

1933年,我生在喀什,并在那里长大。喀什全称喀什噶尔,是丝绸之路上的要冲,当时特别国际化。很多小孩子的眼睛又黑又大,看上去更像意大利或者西班牙人。商铺里摆放着琳琅满目来自中亚以及其他国家的商品,从衣料、日用品、各种器具和家具、家用小摆设,到糖、面粉,甚至火柴。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外国人,一些留苏回国的内地人也绕道这里入境(东北入境通道当时被日军切断)。在喀什能够听到8种语言:维吾尔语、汉语、俄语、英语、瑞典语、法语、印地语和波斯语。

我们小孩子最喜欢到艾提尕尔广场玩耍。特别是古尔邦节,整个喀什城的居民,还有附近农村的人,都会聚集到广场一起跳舞。有钱人穿着做工精细的艳丽丝绸,男士们不论老幼贵贱,都戴着帽子、扎着腰带,一个个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女士们则浓妆艳抹,用植物奥斯玛把眉毛涂得漆黑,还把眉毛从中间勾连在一起。当时的艾提尕尔广场比现在大好几倍,一些人在艾提尕尔清真寺门上的高台处打鼓、吹唢呐,广场上的人就跟着节奏跳舞。人们的舞姿缓慢而优雅,身体左摇右摆,双臂伸展回旋,长袖飘逸,喜歌善舞。

现在我眼睛一闭,脑海里就会出现这些画面。站在艾提尕尔清真寺的台阶上,能清楚地看到广场上热闹非凡的巴扎(维吾尔语,意为集市、农贸市场)。广场中央,是一排排的水果摊,桃、杏、桑椹、葡萄,还有黄澄澄的无花果,滚圆硕大的西瓜以及各种甜瓜。甜瓜被摊主一切为二,桔红色的瓜瓤让人垂涎三尺。还有卖麻糖(内地俗称“切糕”)的、卖冰水的。

广场周围的街道,有各种售卖单一种类商品的巴扎,帽子巴扎、印花布巴扎、银匠巴扎、面粉谷物巴扎等等。喀什的茶摊也很有名,当地人称为“Chai-khana”,人们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听着悦耳的当地音乐,还有的茶摊会提供说书表演。

但这种热闹的景象,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2013年古尔邦节时,我回过一趟喀什,想寻找儿时的记忆。但受当地刚刚发生的暴恐事件影响,整个艾提尕尔广场空荡荡的,没有了以往的喧嚣,周边的商铺没有一家开门。我感到特别伤心。

喀什甚至全新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一种恶性循环。因为频发的暴力恐怖事件,我感觉新疆吃亏很多,也落后很多。我看过有纪录片里讲云南、广西、青海、宁夏还有西藏的少数民族群众,搞经济作物种植、养殖,还有的搞“农家乐”旅游,发财致富了,可我的家乡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依然贫困。

经济的停滞孕育了不满。面对市场化大潮的冲击,南疆大量年轻人因为失业而焦躁不安,但又不愿像父辈一样在农村种地。交通的便捷,电视、网络及社交媒体的出现,让这些一度封闭的年轻人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对美好生活的期许与向往,转化为对现实的极度不满,他们的灵魂无处安放,对伊斯兰教的解读也变得日益激进。

那些有极端思想的人,他们觉得就应该把“压迫”他们、“抢占”他们资源的卡菲尔(异教徒)赶走,不愿意走的就杀掉。我认为维吾尔人想过上好日子,想解决就业问题,新疆必须要发展。可你老那么杀人,谁还敢来投资?旅游的人也不敢去。无辜的民众也被绑架,新疆人无论出国还是到内地学习、工作、经商都不方便。

现在新疆有人宣扬一天不做5次礼拜的人不虔诚、甚至是“卡菲尔”的观点就不对。我没有看到《古兰经》有一天必须做5次礼拜的规定,只要求信众必须做礼拜,什么时候礼拜、一天几次是后来的教法学家规定的。

“你不让我这样,我偏要这样”,现在新疆有人故意反着来,我觉得不过是一种消极反抗。过去我带朝觐团去麦加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情况。有一个朝觐项目叫“打鬼”,就是扔石头打鬼,我们主张要么早上去,要么晚上去。这样做有两点好处,一是避开人流高峰,二是避免太阳暴晒。因为沙特的太阳晒得厉害,很多年纪大的人吃不消中暑就晕倒了,但有一些人就非要中午去,还说这是《古兰经》里的规定。其实有没有这个规定,他们根本就不清楚,都是道听途说。

伊斯兰传统也在适应现代化

有的年轻人也许不完全能够理解我的话,觉得一个宗教人士不谈宗教教义反而谈起了政治民生,其实在任何时候,宗教都不仅仅只是宗教,它和一个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密不可分,理解宗教教义不能忽视其历史背景。就在1000年前,巴格达、大马士革和开罗这些城市曾先后领先于西方世界。那时,伊斯兰教意味着创新、开放与包容,其孕育出的阿拉伯文明一度引领了这个世界。当时各个阿拉伯帝国都是充满了活力的超级大国,也是学术和贸易的指路明灯。

伊斯兰教发展到现在,不能将自己隔绝于主流文明之外。活在当下,而精神回到中世纪,这没有任何意义。伊斯兰是阿拉伯语Al-Islam的音译,原意为“顺从”、“和平”,指顺从和信仰宇宙独一的最高主宰安拉及其意志,以求得两世的和平与安宁。伊斯兰教与佛教、基督教并称世界三大宗教,其在阿拉伯半岛的产生,正是半岛各部落要求改革社会经济状况和实现政治统一的愿望在意识形态上的反映。当时,穆罕默德顺应了这一历史发展需要,根据安拉的旨意创传了伊斯兰教,并在宗教革命的旗帜下,统一了阿拉伯半岛,还建立了保卫新政权的武装。

伊斯兰教发展到现在,情况也差不多。国际伊斯兰教组织经常会召开一些研讨会,内容基本围绕在科学技术发展日新月异的情况下、伊斯兰教如何适应现代社会等议题,按中国人的话说就是如何“与时俱进”。这种会议我参加过不少,伊斯兰教要发展,也必须要改革。我们要适应这个时代,适应现代化,而不是退回到中世纪。

在伊斯兰国家,遇到一些牵涉到宗教问题的新情况时,一般会提请穆夫提进行教法裁决,由他负责对各类新问题、新案件的诉讼提出正式的法律意见,作为判决的依据。埃及、也门、阿曼等国设有国家级总穆夫提或大穆夫提,负责有关教法问题的解答,参与国家重大决策活动。地区性的穆夫提一般都参与重大法律决定,起一方领袖的作用。有的国家穆夫提还担任国事政策顾问。

穆夫提进行教法裁决的领域涉及各个方面,大至当今尖端科学技术成果是否符合伊斯兰教法,小至日常生活中的礼拜信仰中遇到的具体小问题如吃、穿、用等。比如,根据古老的教法规定,穆斯林一天要做5次礼拜,但是现代化的生活节奏怎么适应?要灵活。礼拜时间可以推迟也可以提前,如果的确不方便按时做礼拜,过后补上也可以。

公室准备一个礼拜垫,时间到了一铺就开始礼拜。埃及人比较虔诚,到礼拜时间,店主会把商店门一关去做礼拜,但工厂里的工人就不行了,生产线的机器不能停,那些工人会跟中国同事打个招呼,让别人帮他看着机器,自己就地礼拜。还有一部分穆斯林平时去不了清真寺,但主麻日的时候会去清真寺。

伊斯兰教内部也有争议,不同派别观点不尽相同甚至截然相反。其中改革派的观点最为世俗化,他们认为,宗教也要适合现代社会的发展,而不应成为捆绑信众的绳索。总部设在沙特的权威国际伊斯兰教组织——世界伊斯兰联盟曾明确表态,宗教活动不能强迫,具体讲就是怎么方便怎么做。

在沙特朝觐时,我见过很多根据客观条件灵活变通的情况。比如,根据教法要求,礼拜时必须一排一排人挨着人,中间不能有空缺。但街道上有别的设施,这时就不能遵守这个规定。另外,礼拜的人都呆在阴凉处,烈日炙烤的地方也没有人。

中国不是伊斯兰国家,没有穆夫提,但在伊协设置过一个类似机构叫教务指导委员会。通过教务指导委员会,中国伊斯兰教的改革尝试也一直在进行。比如,很多平时不礼拜的人,会在主麻日去清真寺,在哈提甫才带领下做主麻日的礼拜。

宗教极端思想不只出现在中国,世界各国都有。虽然有极端思想的人总体上不多,但能量较大,用来煽动信教群众,更容易被接受。就因为这些人,伊斯兰教的名声也被败坏掉了。新闻一出来,就是伊斯兰极端主义,还有恐怖主义,所以新疆人尤其是汉族同志,看到周围的人都穿起像阿拉伯人一样的黑袍,会感到很害怕,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其实这种装扮跟《古兰经》有关。《古兰经》里说,女人在公共场合要遮住羞体,要跟男人有所区别,这样大家知道你是一个妇女,公众场合要尊重你,不用像男人一样挤来挤去。但只是遮住羞体,并不是要把全身还有脸都包起来。

这虽然是《古兰经》里的规定,但只有在比较保守的伊斯兰国家,妇女才会黑袍蒙面。沙特是国家规定,其他诸如约旦、伊拉克、阿富汗、伊朗也有,但都是文化层次较低、农村或者比较保守的妇女才会穿戴。在伊拉克工作的时候,我几乎没看到过城市妇女这样穿戴。

新疆,尤其是南疆现在受这个影响很大,这就是瓦哈比派思想。瓦哈比在伊斯兰四大教法学派中最为保守,虽然瓦哈比派与极端主义不能划等号,但瓦哈比思想极易滋生极端思想。为什么呢?其中一点,就是他们主张以《古兰经》和《圣训》作为衡量、判断一切是非的标准,《古兰经》里有什么就执行什么,《圣训》里头写什么就执行什么,其他一律不能解释。“除了安拉,连穆罕默德也不能崇拜,虽然他是先知,但他也是一个普通人。”在麦地那瓦哈比运动兴起的时候,一些瓦哈比信徒曾将穆罕默德的坟墓夷为平地,还抢走了坟上的艺术品。

因为过于保守,瓦哈比思想在阿拉伯半岛的传播过程,并不顺利。最初在很多部落都遭到抵制,一直到沙特部落。沙特家族的酋长觉得,这是个很强大的思想武器,有利于阿拉伯半岛的统一大业,就接纳并扶持其为国家教派。沙特当初选择瓦哈比,纯粹是出于意识形态考虑。

经相当世俗化,当时已埃及总统纳赛尔为首的一些民族主义者认为,阿拉伯国家应该重新统一,联合起来抵抗西方资本主义。不过,这引起了沙特王室的恐慌。原因是当时沙特的一个小王子跑到埃及投靠了纳赛尔,声称要推翻沙特王室的统治,建立世俗化国家。以沙特国王费萨尔为首的这些伊斯兰国家的统治者,为了捍卫自己的统治地位,就主张先实现统一伊斯兰教,然后再实现阿拉伯的统一。这样一来,瓦哈比又重新成为这些伊斯兰国家控制意识形态的一种武器。

上世纪80年代,到麦加朝觐的一批新疆年轻人最先接触到瓦哈比教派,之后便开始在新疆维吾尔社会大举传播。他们主张一切从简,只崇拜真主,不喝酒、不抽烟、不唱歌、不舞蹈,也不穿华丽的衣服。他们还向信众灌输,只有瓦哈比思想才是正宗,其他都不正宗。因为这些人有一定知识,熟悉现代传播方式,懂得收买人心,在信众中颇有号召力。

这传播一开始便遭到传统伊斯兰教派的抵制,因为这令阿訇经济利益受损。比如,原来请阿訇要付钱,葬礼办仪式还得给阿訇红包,但现在这些人宣称,为减轻穆斯林的负担,一切费用全免,老百姓就很支持。比如,人去世40天后,按照伊斯兰传统要办乃孜然仪式纪念亡人,现在这些人连这个也反对,标新立异,使传统伊斯兰教习俗遭遇冲击。

瓦哈比是适合沙特的一种意识形态,包括捍卫沙特王室利益不受侵犯。即便世界伊斯兰联盟也不主张其他国家学习它的做法。现在沙特虽然主张走宗教道路,但也反对极端思想。因为在上世纪90年代塔利班执政时,沙特也深受极端与恐怖主义威胁。前几年在利雅得,本地人生活水平、贫富差距大、失业率高,尤其是年轻人失业多,产生排外思想,还有人攻击外国人住所,死了好多人。

各个国家都有一批这样的人,他们从经济发展中没有得到好处,就到处闹事。沙特也一样,也有贫富分化,都是一些没有得到好处的人。现在中亚很多国家都有这个问题,新疆有,内地也有,像甘肃、宁夏和云南,但是内地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对抗,也不搞恐怖暴力。我感觉新疆信奉瓦哈比思想的人,也不是真的虔诚,而是为了让政府难堪的一种消极抵抗,因为他们对官员有很多失望的地方。如果让他们像沙特人一样,把老祖宗的坟墓都平了,还要砍掉偷盗人的手足,他们也未必会同意。

逐步改革尊重习俗

我们现在针对哈提甫的宣讲环节进行了一些改革。过去是用阿拉伯语讲,特别是道德之类的内容,但很多中国穆斯林听不懂阿拉伯语。中国伊斯兰教协会就专门出了一本书——《卧尔兹》,要求主麻日哈提甫的宣讲必须按照《卧尔兹》来讲。每月一个话题,12个月,就是十几篇文章,比如爱国爱教、民族团结、反对分裂、互相帮助、善待父母、远离毒品、发展经济要与时俱进等。这是我们国家宗教方面的一个改革,也是一个进步。

但也有一些反对的声音。主要是关于宣讲的内容,认为以前哈提甫讲什么政府都不干涉,只要不煽动颠覆政权,而目前这些宣讲内容“都是政治,是政府要求讲的,不是本意,而清真寺里不应该讲政治”。一些人甚至称呼这些清真寺里的哈提甫和伊玛目是“红本”阿訇(被认为是亲政府的宗教人士),试图否定这种改革的尝试,其实《古兰经》里有倡导爱国的内容。这就是一个矛盾,让大家接受这种转变也需要过程。

类似的矛盾在新疆还有很多。比如葬礼,在每一位穆斯林归真的时候,一定要为他站“者纳孜”(下葬前的一个仪式),替亡者在真主面前求赎饶,大概五六分钟时间。这个仪式要在清真寺的院子里举行,但根据规定,党员、国家公职人员是不能进清真寺的,因此很多少数民族干部无法参加亲人的葬礼,只能远远站在门口看。有的少数民族干部告诉我,因为没有参加父母亲的葬礼,他们觉得一辈子心里过不去。我说为什么不进去?你应该进去。在南疆一些乡村,我听说甚至连这个仪式都不准办。这不是纯粹的宗教活动,而是一种习俗,新疆的很多问题都是这么沉淀累积出来的。2013年新疆下发了11号文件(《关于进一步依法治理非法宗教活动、遏制宗教极端思想渗透工作的若干指导意见(试行)》),已经把这个规定改了。

还有穆斯林五大功课之一的斋戒,《古兰经》里说,斋月这一个月非常宝贵,等于平时的十几个月。伊斯兰国家对封斋要求比较严格,特别是沙特和有些国家,规定斋月期间的高级宾馆一律都要封门。那里绝大多数穆斯林都会在斋月封斋,但依然坚持上班,因为白天不能进食进水,晚上又要吃饭又要念经,工作效率自然不高。据我观察,他们也灵活,有几次我在伊拉克、摩洛哥路过一个咖啡馆,虽然咖啡馆前挂着一块白布封着门,但我闻到了咖啡的香味。

新疆的情况有所不同,因为47个聚居民族并不全都信仰伊斯兰教,加上生活节奏加快,打工潮又带来大量不了解穆斯林风俗的内地人,矛盾和摩擦就会渐渐显现。其实,对于一些正常的宗教活动,只要不影响社会正常秩序和他人的生活,应当给予灵活对待。当然,强迫别人封斋或者打着宗教旗号干坏事的另当别论。

用宗教常识抵御极端思潮

信教群众会被极端思想打动,是因为群众没有基本的宗教常识,以为其他国家都是这样。要发扬伊斯兰教的优良传统,避开这些消极因素,老百姓必须要有宗教常识。过去我们有点过于偏向唯物主义,搞得新疆很多人都没有宗教常识了。以前家里老人从小就告诉小孩这个对,那个不对,自然而然就训导出来了,现在家里的大人都不知道这些了。

我八九岁时,就开始跟着大人去清真寺礼拜。特别是放暑假的时候,如果你不去清真寺,人家会觉得你不是好孩子。街道上清真寺里的伊玛目,都有一种带领他们完成宗教功课的意识,特别是对孩子,礼拜完了以后,伊玛目会进行一些思想品德教育。比如,如果发现有人有偷盗行为、抽烟或者流里流气,就告诫说要注意,我们都是穆斯林。如果有人要结婚或者办丧事,伊玛目也会进行指导,讲解程序。

像年轻人拿着烟卷走路的,以前在南疆根本看不到,认为抽烟是一件特别丢人的事情,如果实在想抽,就去没人看见的地方抽。当然也有个别抽大麻的,而且这样的人会比较受歧视,如果他家里有什么事,有亡人了,要办个什么手续,人家都不愿意去,因为大家觉得他有不良习惯,不虔诚。

很多人不知道,做礼拜和念经是两回事,一些人也做礼拜,但未必会念经,这是要专门学习的。一个南疆人想要学习经文,只能跟着伊玛目一段一段地学,反复背,学会这一段才能再学下一段,都是阿拉伯语的。不过,伊玛目不会具体解释经文的意思,因为说错了会得罪真主。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怎样,我们小时候学校一个礼拜有四节宗教课,大概4个小时。主要是教学生背诵经文,都是礼拜时常用到的一些短句,相对简单。我上的是盛世才当政时新疆政府开办的学校。

当时喀什有专门的宗教学校,初、中、高级都有。初级课程是背诵经文,高级课程才会具体解释经文的含义,因为《古兰经》不是白话文,是古阿拉伯语。一个人即便懂阿拉伯语,也未必明白意思。想要在宗教方面继续深造,就要到土耳其、印度、中亚的布哈拉伊斯兰经学院、埃及的艾资哈尔大学等高等宗教学府学习。

以前有人曾经建议,为避免宗教知识的传承断档,可以考虑在学校开设相关课程普及常识。最近我听说,从今年开始,新疆将在全疆范围内的大学进行试点,将《宗教常识读本》作为地方课程来上。不光伊斯兰教,还包括其他各种宗教。

我觉得,这是一个有益的尝试。像伊斯兰教的念、礼、斋、课、朝五大功课,还有不牵涉政治、法律的一些宗教活动,可以允许。不要动不动就这个不能,那个不行。

信任爱国宗教人士

但现在完全不是这种情况了。我听说,有人想去朝觐,但拿指标需要花钱,办签证、办护照,专门就有一批人说我给你办,办好以后还要花钱。官员贪腐、贫富差距、发展机会不均等,诸如此类像内地一样的社会不公现象多了以后,他们会觉得整个社会都是腐败的,需要重建,才能回到原来那种比较公平的时代。这也是《古兰经》里的说法,要重建就需要“迁徙”。

迁徙是什么意思呢?当初穆罕默德接到安拉的启示,让他传播伊斯兰教,但遭到其所在的古来什部落贵族的反对。因为伊斯兰教是一神教,而古来什部落是多神崇拜。古来什一些贵族联合起来,要杀害穆罕默德。为了避祸,穆罕默德带一部分信徒迁到麦地那。到麦地那以后,伊斯兰教就发展起来了,因为麦地那的人很容易便接受了伊斯兰教的教义。

为什么现在这些人要迁徙呢?因为有些人认为在麦加穆罕默德受到压迫、受到打击,后来到了麦地那以后,伊斯兰教就繁荣起来了,所以他们认为现在也要迁徙,一直迁到有发展空间的地方去,这样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昆明“3·01”暴恐事件中在火车站杀人的暴徒、前年和田劫机到境外参加“圣战”的人,都是为了迁徙。受到境外极端思想的影响,“我们要从头来,然后像穆罕默德一样,然后慢慢做起来”。他们为什么那么坚决,那些国外的视频给他们讲,如果在迁徙当中死了,到那个世界也会享福,但有宗教常识的人会知道这种说法是荒谬的。

遗憾的是,现在很多官员都不了解这些,包括维吾尔族官员。我听说有的干部为了表现自己立场坚决,甚至向政府建议没收《古兰经》。有个已经过世的大阿訇曾对我说,现在我们宗教界夹在中间了,一边是政府,一边是群众。群众对我们不满意,说你为什么不向政府反映我们的意见,但我们一反映,又有人觉得我们有问题。还有人见到我直掉眼泪,说干部不尊重他们,甚至还骂过他们,后来参加一些讨论会提建议的时候,很多宗教人士都不说话。

要彻底从根源解决问题,一定要信任并充分发挥宗教界爱国人士的作用,通过中国伊协教务指导委员会加强解经工作,向信众讲明宗教活动的“合法”与“非法”界线,驳斥“圣战殉教进天堂”的谬论,遏制宗教极端主义蔓延。伊协的精力在内地,对于新疆以及维吾尔族很少涉及。前不久,中国伊斯兰教协会的网站有了维吾尔语版本,这是一个可喜的进步。

新疆,尤其是南疆的长治久安,离不开维吾尔人的参与。现在,在暴力和恐怖的强刺激下,越来越多的维吾尔知识分子开始发声,他们是能同大多数阿拉伯逊尼派穆斯林达成共识的逊尼派世俗化穆斯林,外界需要他们的声音。

多元化、重视教育和开放市场——这些都曾是伊斯兰教开创之初的价值观,但在今天新疆的维吾尔社会,这些价值观正在悲剧性地远去。永远不要忘记,教育是基础,它曾让阿拉伯人在医学、数学、建筑和天文等方面领先于世界,而开放的市场则让他们变得富有。和鼎盛时期的喀什一样,阿拉伯世界也曾是国际化的天堂,在那里,犹太人、基督徒以及众多派别的穆斯林齐聚一堂。正是这种包容,才孕育出了创新和文明。

习近平主席前段时间在新疆考察时的讲话和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精神,我都非常赞同。这些措施如果能够真正落实,新疆问题会迎刃而解。民族团结不是一个口号,也不是“握握手、拥拥抱,送袋米面和清油”就能实现。“让群众有事干、有钱挣、有盼头”,“相互尊重,相互包容”,这是习主席在新疆考察时说的,我觉得这是解决新疆问题的根本举措,也是民族团结的真正基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凡事都有一个惯性,新疆问题积弊日久,现在只能一点点逐步解决。持怀疑态度的人转变思想有个过程,既然方向是对的,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责任编辑:肖群萍]

标签:前伊协副主席 信奉瓦哈比 宗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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